北京頗有名氣的“八大胡同”,就是所謂的風化區,有些地方也叫平康裏。
不過,在北京可不用這種稱呼。
“八大胡同”在前門外,是幾條橫豎交錯的小胡同,也就是小巷子,差不多都毗連在一起。每逢華燈初上,三兩好友,穿大街、走小巷,安步當車,東張張、西望望,是謂之“逛”。大門口亮堂堂,懸掛招牌字號,寫著“清吟小班”四個小字的,那就是頭等窯子。
想逛窯子的,盡管進去好了。
走進大門,多半都有影壁,左一彎、右一拐,再往裏走,自會有人撩起門簾朝屋裏讓,他們習慣地必先問一句:“您有熟人,還是見客?”
有熟人,就指名是誰,如果沒有,他就拉開嗓門長長的喊一聲:“見——客”。
為什麼要長聲喊叫?為的是樓上樓下前院後院都能聽得到。
姑娘們見客,各具不同的姿態,雖意在撩人,但還是全憑客人們的喜愛。姑娘來到門前之際,夥計站在一旁唱名,來一個唱一個,一直到見完為止,若是這家有十個姑娘,而隻見了八個,夥計亦必放下門簾低聲下氣地說:“一個出條子沒回來,一個有病跟您請假。”
交代完了之後,這才問你:“您看——”
他把看字拉得很長,意在等你的回話。你有意就直截了當告訴是哪一個,一個都不中意,搖搖頭往外走,也無須表示什麼歉意,因為這是常事。萬一真的沒看清楚,還可以來一個“二次再見”。不過,這可要看是“誠心”花錢,還是“故意”找麻煩了。
挑好了姑娘之後,先讓客人到姑娘“本家”房間裏坐。待坐定了,娘姨們才端上一盤瓜子,打開一聽香煙,斟茶敬客,請教貴姓,開始找兩句談談聊聊,接下去自然是:客人仔細欣賞姑娘的姿色,姑娘慢慢算計客人的荷包了。
這就叫做“上盤子”或“開盤子”,北京獨有的名稱也叫“打茶圍”。
等班子打茶圍,不拘人數,是一塊錢。如果打開一聽英國名牌香煙“茄立克”,再上一碟水果,通常都給兩塊錢。偶爾遇上“老趕”,北京人稱為沒有見過世麵的人不在行,仍舊給一塊錢的話,他們也絕不會爭多論少。
軍統北京站的站長王三明領才被分配到北京,軍統第一期訓練班的畢業生陳恭澎等人去這裏開了下眼界,他出手五塊,並不是擺闊,而在使陳恭澎幾人見見世麵。
北京的頭等班子,分為南國佳麗和北地胭脂兩個班部,風格不同,情趣各異。南方班子,不分無錫、常州,都說自己是蘇州人,可是絕不會有長江以北的;北方班子,差不多全是北京土著。至於近畿外縣的,大都淪入二三等去了。這與姿色好媸並無太大的關係,是因為家境貧寒,沒有製辦衣裝的本錢所致。
南方班子的姑娘,總是哄自己的客人,有朋友在場,反而礙眼。北方班子則不同,她們對待自己的客人,有如家裏的老公,雖然親昵卻相敬如賓,招待客人的朋友,則百般奉承,惟不可及於亂。這雖然都是招徠之術,但在客人的感受上,卻自有千秋。
南方班子要客人花錢,名堂奇多,今天“開市”,明天“宣卷”,捧場就得破鈔,一旦開了口,焉能不點頭?否則以後就沒麵子再進這個門。北方班子有分寸,不到火候絕不開口,除非遇上冤大頭。他們也會假門假市地替你出主意,怎麼辦才能省錢。結果錢是花了,可是弄得你心裏好舒服。
這隻是北京花事入門,無妨當作故都掌故看。
晚上,王三明又領陳恭澎和另一名學員白世維,三個人一起去逛韓家潭。韓家潭是條小巷子,北京“八大胡同”之一。這一帶差不多都是蘇州的清吟小班。所謂“清吟”也者,就是賣唱不賣身的意思,自高身價罷了。韓家潭有一家“蒔花館”,王三明認得個熟人,花名含春。此姝年過標梅,風韻正佳,談吐氣質都不錯,可是總免不了有點矜持之態。這不一定就是缺點,有的人卻認為這就是端莊。
王三明慫恿陳恭澎也叫了一個,這個人的名字起得好怪,她叫“飛龍”。胖嘟嘟的長得沒有什麼模樣,不過,一口吳儂軟語,尤其是蘇州人說北京話,糯糯的、甜甜的很受聽。陳恭澎又促白世維隨緣隨份也叫一個,他一個都看不上,推辭著換一家再說!
陳恭澎幾人坐在含春的客廳裏聊天,飛龍卻三番兩次地請陳恭澎幾人到她屋裏坐,陳恭澎以為隨便在誰屋裏不都是一樣,其實不然,原來第一次的生客不到本人屋裏,就不算正式上盤子,也就不好要錢,這又是他們的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