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國王十指交叉,支在下巴底下,盯著長袍上的一處褶皺:“我說得太多了……好吧,由於以上原因,再加上別的,我同意娜綏妲的觀點。你在黑格林發現史洛恩後,對他手下留情是對的。雖然這樣一來情形不大妙,但如果你殺了他,既不是出於自衛,也不是為了保護他人,而是圖一時心頭之快,那麼情況隻會更糟,對你也一樣。”
娜綏妲點點頭:“說得好。”
阿麗婭在一旁,一直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不管她怎麼看待這件事,總之是不予評價。
奧林和娜綏妲向伊拉龍連珠炮似的問了一大堆問題,關於他對史洛恩施下的詛咒,還有後來一路上的經曆。這場問話進行了很久,娜綏妲還叫人送了一托盤食物到帳中,有凍蘋果酒、果汁和肉餅,此外還有一條給藍兒準備的牛腿。娜綏妲和奧林在提問的間隙裏,倒是有充足的時間吃飽喝足,隻苦了忙於回答問題的伊拉龍,他隻來得及喝兩口果汁和幾小口蘋果酒潤潤喉。
好不容易,奧林國王終於向他們道別,前往視察他的騎兵隊。稍過片刻,阿麗婭也告辭了,說她必須向伊絲蘭查蒂女王彙報,並且還要用她的話說就是:“熱一缸水,洗淨身上的風塵,恢複我原來的形貌。沒有了尖耳朵,眼睛變圓,眼梢拉平,臉上的骨頭全都移了位,我好像都不是自己了。”
當麵前隻剩下伊拉龍和藍兒時,娜綏妲歎息一聲,將頭靠在椅背上。看到她疲態盡現,伊拉龍大受震動。她原先那副精力充沛的樣子不見了,眼眸裏光彩頓失。伊拉龍發現,她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隻不過是一直在維持著這樣一個外表,為的是不讓敵人覺得有機可乘,同時避免沃頓人因為看到她的軟弱而喪失士氣。
“你病了嗎?”他問。
她朝手臂點了點頭:“也說不上。這個傷口比我預想的愈合得慢……時好時壞的。”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不,謝謝,不過不用了。別動搖我,‘長刀血拚’的一條規定,就是要讓傷口自然愈合,不準使用魔法。否則,參與者就不能充分體會傷處帶來的痛苦。”
“真野蠻!”
一抹微笑慢慢浮上她的唇邊:“也許吧,但規定就是如此,我不想因為忍不了一點小痛而功虧一簣。”
“那傷口潰爛怎麼辦?”
“那就讓它潰爛好了,算是我為錯誤決定付出的代價。不過有安吉拉照料,估計不至於。她對草藥的了解多得驚人,我幾乎相信,東邊野地裏的草,她隻要摸摸葉子,全都能叫出真名。”
藍兒一直紋絲不動,好像睡著了一樣,此時打了個哈欠——張開的大嘴幾乎上麵碰到篷頂,下麵碰到地板——她抖了抖腦袋和脖子,鱗甲反射的光點在帳篷裏飛旋,快得叫人眼花繚亂。
娜綏妲坐直身子,說道:“啊,真抱歉。我知道這些談話令人厭煩,你們倆卻很有耐心,謝謝。”
伊拉龍跪下來,右手放在她的手上:“你不用擔心我,娜綏妲,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我對權力壓根兒沒有興趣,那不是我的命運。哪怕有掌權的機會,我也會拒絕,並尋找比我更合適的人來領導我們的人民。”
“你是個好人,伊拉龍,”娜綏妲喃喃地說了句,雙手握住他的手,然後咯咯笑了起來,“你、若倫、穆塔,我好像大部分時間都在為你們家的人操心。”
伊拉龍對這種說法很反感:“穆塔不是我們家的人。”
“當然,原諒我這麼說。不過,你得承認,你們三人讓帝國和沃頓族可不是一般的焦頭爛額。”
“這是我們的天賦。”伊拉龍自嘲地說。
從血液裏帶來的,藍兒說道,他們不管走到哪裏,有多大麻煩就會惹多大麻煩。她捅了捅伊拉龍的胳膊,尤其是這位老兄。對這些從帕倫卡穀裏出來的人,你還能指望什麼?一個瘋子國王的後代。
“但他們自己可不瘋,”娜綏妲說,“至少我這樣認為。有時候瘋與不瘋,很難說得清。”她笑了起來,“如果你、若倫和穆塔被鎖在一個房間裏,我猜不出最後會剩下誰。”
伊拉龍也笑了:“若倫。他不會容許一丁點東西,比如死亡,攔在他和凱特琳娜中間。”
娜綏妲的笑容變得略略有些勉強:“對,我想他是這樣。”有好一會兒,她沉默不語,然後接著說道,“哎呀,我真夠自私的,一天快要結束了,我卻在這兒拖著你陪我閑聊。”
“我很高興。”
“嗯,不過朋友聊天該選個比這兒好些的地方。你一路上辛苦了,肯定想好好洗個澡,換身衣服,然後吃上一頓豐盛的美餐,不是嗎?你肯定快餓死了!”伊拉龍瞅了瞅拿在手裏的蘋果,很惋惜地想,眼看跟娜綏妲的談話已經到了尾聲,再去吃它就不太好看了。娜綏妲看到他的神情,說道:“你的表情已經替你回答啦,鬼魂殺手。你看上去就像一頭餓了一整個冬天的狼。好了,我也不要再折磨你了吧。去洗個澡,換上最體麵的衣服。收拾停當以後,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晚餐,我會萬分高興的。有一點請你體諒,你不是我唯一的客人,因為族內的事務需要我每時每刻關注。但是,如果你參加的話,會令這頓晚餐增色不少。”
一想到要花好幾個小時,在為了各自的利益而圍繞他展開的唇槍舌劍中躲閃,並且滿足人們對騎士和龍的好奇心,伊拉龍好不容易才忍住沒露出一副苦相。然而,娜綏妲是不能拒絕的,於是他躬身答應了她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