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麵,富雄和豔乃姬洗完澡後正在安閑地吃著晚飯。
餐桌的一角由豔乃姬親手掛上了禦幣,召喚出馬思魯神,供上了一份全套的飯菜,餘下的就由眾人食用了。馬思魯神從禦幣中現身,還是那個癡肥的體型,穿著一條兜襠布坐在桌邊,真是一幅不堪入目的景象。但是富雄的父母看不到馬思魯神,所以並不在意。豔乃姬是看慣了,也不在意。於是由於這幅惡心的光景而食欲銳減的,就隻有富雄一個人了。
豔乃姬用筷子把碗裏的米飯送進了嘴裏,隨即發出了驚歎之聲。
「說起來,竟然能在如此人家吃到米飯,而且還是白米飯,真是意想不到啊。果然還是熱飯好吃,特別好吃呢。」
一直以來隻有冷飯吃的豔乃姬,把熱乎乎的米飯滿滿地塞了一嘴,鼓著腮幫子微笑的模樣都扭曲了。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當今時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到處都有米飯吃啦……」
富雄愕然地看著豔乃姬為了區區白米飯而驚訝的樣子,輕聲嘀咕了一句像是江戶時代放蕩子般的話語。
但是豔乃姬正忘我地吃著飯,看樣子並沒有聽到他嘀咕什麼。她頗有興致地看向了富雄。
「富雄,這個紅色的是什麼東西呀?」
「嗯?迷你西紅柿?」
「米尼……兮……洪示……?真是個古怪的名字呢。要吾來說的話,這又紅又圓的倒有點像是個靶心呢。」
她表現出了強烈的好奇心,看了看迷你西紅柿,夾起一個放進了嘴裏。
「哦哦,有種酸酸甜甜的獨特風味啊。吾還是第一次嚐到,這是何方所產之物呀?」
「誰知道啊,我隻知道西紅柿原本好像是產自墨西哥一帶,跟洋山芋一起引進過來的。」
「陌夕弋……?洋山芋就是洋人的山芋吧,這麼說應該是南洋的舶來品嘍。」
「好吧,大致上就是這麼回事啦。」
富雄一邊扒著飯一邊隨口敷衍著點了點頭。
這回豔乃姬又用筷子夾起了一小片卷心菜。
「這個菜是什麼呀?」
「是卷心菜啦。」
「卷心菜?沒聽到過這個名字啊,這也是從南洋來的?」
「好啦,大概就是這樣吧。」
富雄再次敷衍地點了點頭。
豔乃姬帶著一臉稀罕的表情把一小片卷心菜送進了嘴裏。
然後這回她又用筷子夾起了萵苣。
「富雄、富雄,這是什麼呀?」
「萵苣,南洋來的啦。」
富雄搶先作出了回答。他肚子都餓了,隻想專心吃飯,卻被豔乃姬一再打斷,稍微感到有點不耐煩了。
「哦哦。今晚全都是南洋貨啊,還真是珍品薈萃呢……」
豔乃姬不知道富雄為什麼不耐煩,露出了無法理解的神色,得到了這種冷淡的回應,隻能略帶沮喪地呢喃了一句。
然後,她把筷子伸向了今天的主菜炸雞塊。
「這是什……」
她抬起頭想問問富雄,可是想到大概又會得到不耐煩的回答,還是改變了想法,默默地把炸雞塊送進了嘴裏。
然而她剛咬了一口,就立刻為那出奇的美味所震驚,無法控製地大叫起來。
「哎呀呀!這、這是什麼呀……!」
「什麼啊,就是炸雞塊嘛。」
富雄轉過臉看著她,一副你又來了的表情。
「炸……雞塊……?」
豔乃姬抬頭看向富雄,疑惑地歪起了腦袋。
「就是把雞肉放在油裏炸出來的啦。」
富雄的母親插嘴道。
「其實我本來想弄些漢堡包之類的挺不錯吧,可是神社的人說牛肉和豬肉都不行。又聽說雞肉是可以的,我就想到做這個了。」
「就是說你們為了吾特地切好了雞,用貴重的油來炸啊!這是何等的奢侈……!」
豔乃姬啞然失聲,牢牢注視著高高堆在盤子裏的炸雞塊。
油炸的糕點之類,在豔乃姬還是個凡人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但那些都是唯有貴族方能品嚐到的高級貨。即使有能夠采集出相對較多油來的菜籽,從一石菜籽(約150KG)之中榨出來的油量,最多也就是一升(約1.8L)到兩升的程度。將那般貴重的油如同熱水一般倒進鍋裏炸東西,實在是奢侈到了極點的行為。
大約從江戶時代後期開始,隨著植物油的產量增加,像天婦羅一類的東西尋常百姓也能吃得到了,豔乃姬對這樣的消息也有所耳聞,但貴的東西還是貴,這一點應該不會改變。
僅僅是宰殺了貴重的雞供奉上來,對這種庶民家庭而言應該就是個巨大的打擊了吧,更何況還用貴重的油來炸,即使說這是為了迎接神而做的,也有些太過盡心盡力了。受到了如此待遇,首先是擔心這家人的生計會不會出問題,根本沒辦法坦然享受美味了。
豔乃姬不禁停下了筷子,悄聲對富雄耳語道。
「富雄啊……,將最好的東西拿出來迎接神,你們這份心意吾是深切領受到了。可也不必做到這種地步吧……」
「哈……?這也不是什麼特別值得說的事吧?」
富雄嚇了一跳,瞪圓了眼睛。
豔乃姬頓時生起氣來。
「那、那怎麼可能呢……!無論是之前的熱水,還是各種南洋的珍稀菜肴,包括這道叫炸雞塊的東西……」
「你就是個小鬼,用不著想那麼多啦。在這以前你就沒吃到過像樣的東西吧?別想那些無聊的事,盡管吃吧。就是因為你這個樣子,才會活了上千年胸部都沒有發育的。」
富雄無奈地說著,在豔乃姬的腦袋上啪的拍了一下。
體會到這種出乎意料的溫柔感觸,豔乃姬按著腦袋,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向了富雄。
……他說,你就是個小鬼,用不著想那麼多啦。
他麵對活了上千年的豔乃姬,還是把她當成小孩子來對待。但是不可思議的是,對此她並沒有厭惡的感覺。
……這家夥,不會是始終都把吾當作小孩子來輕鬆地應對著吧。
雖說是活了上千年的活神,自己在外表上卻的確是個小孩子。在初次見麵的富雄看來,不自覺地把她當成了小孩子來對待也挺正常。但是,即便是當成小孩子來對待,富雄也以他獨有的方式重視和照顧著她。
……既然如此,現在就先保持這樣吧。
豔乃姬在心中暗自呢喃著,輕啜了一口醬湯。
要讓他見識到自己一千年來積累的深厚資曆,今後還有的是機會吧。隻要通過這種方式讓富雄實際感受到她是年長者,自然也就不會再把她當成是小孩子了。完全沒必要著急。無論他采用的是什麼形式,既然他對自己確實是重視和照顧的,就將這份心意作為善意接受下來吧。
她用餘光看著富雄,心中充滿了成熟的從容心態,此時馬思魯神突然開口了。
「小富雄說得沒錯咧,小豔乃。這麼好吃的東西,回到岩屋去就再也吃不到了。別再客氣咧,趁現在敞開胃口吃吧。」
說著,衪就伸手從富雄的盤子裏抓起了雞塊。
「混蛋你幹什麼呢!」
富雄立刻站了起來,呯的一聲敲在馬思魯神頭上。
「哎?你剛才不是說,讓俺們不用客氣嘛……」
「那你也不能從別人盤子裏拿啦!再說,我們一開始就已經把你供奉好吧。你這頭肥豬!」
「那種東西,隻是拿出來看看的,實際上又沒讓俺吃到就收掉了,那根本就是種折磨咧!」
「供品一般都是這樣的嘛。」
「話是這麼說……受到供奉的時候俺的肚子倒也是鼓起來了……」
馬思魯神咬著手指頭,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豔乃姬連忙遞出了自己的盤子。
「馬思魯大人!若是這樣,就請用吾這份吧!富雄做到這些本來就挺勉強的,還是不要再讓他為難了……!」
「哎?真的可以嗎?」
馬思魯神頓時滿麵喜色,毫不客氣地伸出了手。
可富雄立即擋住了衪。
「我說了,你個小鬼用不著來操這份閑心。喂肥豬!你要吃我就給你吃吧!」
他把滾燙的炸雞塊硬是塞進了馬思魯神的嘴裏。
「燙、燙死了!等一下小富雄!這很燙的!再說你這麼硬塞俺會噎住咧!」
「是你說想吃的吧!」
「別這樣!炸得又脆又硬的皮會把嘴裏劃得血肉模糊的……!」
他們兩個完全不顧這是在吃飯,吵吵嚷嚷地你來我往,鬧得不成樣子。
看著這副場景,富雄的父親互相嘀咕起來。
「這孩子,不會是出什麼問題了吧……」
「應該不至於會因為被選中當救世主,壓力太大把腦子搞壞了吧……」
他們看不到馬思魯神,隻見自己兒子在跟無形的對手爭鬥,內心充滿了不安,想著是否要把他送到醫院裏去比較好。
就在這一刻。
益荒神社的社務所裏,喧囂沸騰著各種滔滔不絕的議論。
正如眾人的不祥預感所料的那樣,猿神發來的手信是來索要活祭的。
而且,它所指定的還不是一般的少女。
猿神索要的,竟然是傳說中侍奉著馬思魯神長達千年的活神,豔乃姬。
將她放入白木箱中,在第二天來臨之前帶到這座神社中來,這就是猿神在箭書上寫下的命令。而且不止是這樣。它還說如果不服從它,它從明天開始每天都會吃掉一個城裏的人來代替豔乃姬。
「真是豈有此理,這種要求!說起來豔乃姬什麼的,不是傳說中的存在嗎!這種人,要我們到哪裏去找啊!又要我們怎麼送給它啊!」
工商業會長心慌意亂地大叫了起來。
市長和聚集在此的各方人物都露出了絕望的表情抱住了腦袋。
這時,黑發年輕巫女的發言打破了沉默。
「……豔乃神、是真實存在的。諸位今天應該也看到過的。」
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到了年輕巫女身上。
「這是什麼意思?」
「被馬思魯神選中的那個少年,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帶著一個少女,那就是豔乃神了。因為我覺得,如果引發騷動會給豔乃神添麻煩,所以當時就說她是少年的親戚,把這事隱瞞過去了……」
年輕巫女認為現在是個解釋清楚的好機會,就把真相給曝光了。
「那就是豔乃神……」
「沒想到真的是存在的……」
「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感覺她有種跟普通孩子不同的氣質……」
社務所內頓時議論紛紛。
此時有一個人提問道。
「那麼……,益荒神社打算如何應對這件事呢……?」
年輕巫女猛地瞪了他一眼,大喝道。
「這種要求,當然是不可能接受的吧!占據了益荒山,索要豔乃神來充當活祭……!其含義是非常明顯的!這意味著,那個猿神要代替馬思魯神和豔乃神,成為這座神社的主人,同時名副其實地成為統治這座益荒市的神!這不是開玩笑嘛!這裏過去現在、直到未來永遠都是祭祀馬思魯神的神聖之社!我們絕對不會有半分意願去侍奉那頭猿猴!」
年輕巫女的黑發不停顫抖著,怒火令她滿臉通紅。
市長微微頷首。
「我也有同感。即使說是為了拯救這個城鎮,可是要犧牲無辜少女的生命卻並非良策。」
教育委員長以惴惴不安的聲音提出了異議。
「但是,要是我們不送上活祭,從明天起每天都會有一個市民的生命被奪走吧?如果僅僅犧牲一個人,就能保住全體市民的話……」
市長狠狠地瞪了教育委員長一眼。
「哪裏能保證隻需要犧牲一個人啊。一旦我們送上了活祭,之後必定還會收到其它要求。猿猴這種動物,隻要得到一次飼料就會視之為理所當然,下一回會作出更為過分的要求。正因為如此,我市也投入了大量資金,在沿山的旅行線路一帶豎立起『請勿向猿猴投食』的告示牌。人類是不能向猿猴提供任何東西的,這就是與猿猴打交道的鐵則。」
然而,警察署長表達了自己的疑問。
「可要是猿猴因此開始殺人了怎麼辦呢?如果是普通的猿猴,靠警察和獵友會之類的就足以應對了,但那頭猿神出來的話,我們是絕沒有任何手段與之對抗的啊!」
市長用力握緊了拳頭,高聲回答道。
「至今如止,無論猿猴如何胡作非為,我們都還能竭力支撐下來,就是因為沒有出現死人的情況!而一旦送出活祭,我們就跨越了最後的底線!為了保命把市民當活祭獻出去的城鎮,你們覺得還有誰會繼續住下去!」
「但是這樣一來市民遭受襲擊的話,結果不還是會出現死人嘛!」
教育委員長反駁道。
「再說豔乃姬根本就不是市民!她從千年之前起就一直待在岩屋裏沒出來過,誰也不知道這個人物是真實存在的!既無戶籍也沒有居住登記!這種人就算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吧!」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市長一把抓住了教育委員長的衣襟。
「我們不是都已經知道了她的存在嗎!而要將她送出去的也是我們!要是知道她存在的我們,依照自己的意誌把她獻出去當活祭!幹出這種事情來的人,支配的城鎮是沒有未來的!」
教育委員長被抓著衣襟,仿佛放棄了希望般地喃喃道。
「支配這城鎮的已經不是我們人類了,而是那個猿神。那是個連坦克也對它無能為力,令國家也放棄了努力的怪物。反抗它也不是什麼好辦法。事到如今,我們都隻能服從它才能活下去了啦。不願意那樣的話,就唯有離開這座城鎮了……」
「照你這麼說,這座城鎮裏就不會再有任何人了!沒有了人的話,城鎮就要滅亡了啊!」
市長忍不住猛地把教育委員長推倒在地。
農協的會長喊了起來。
「按照現狀來看,不就是隻能滅亡了嗎!連國家也把我們給拋棄了!農家今年的收成已經全毀了,隻要猿猴繼續支配下去,明年往後預計也不會有什麼起色!所有人都說,這樣下去就隻有全家人一起上吊了啊!沒有了食物,工廠也化為了猿猴的遊樂場,被逼到了停止生產的地步,這種情況已經出現很多了,照這樣的現狀,你知道從明年開始的稅收會變成什麼樣子啊!再繼續下去,就連市政府職員的工資都無法維持了,這種狀況你不是也親眼目睹了嗎!」
工商會長也接口道。
「餐飲店也在猿猴的侵擾下一家接一家地關門了!商業街和超市裏的商品都被掠奪掉了,現在每天都會出現遭到猿猴襲擊而受傷的人!因為市內的商店有碰到猿猴的危險,城裏的人連每天吃的糧食都要到市外去買,市內的銷售額是不斷地下降!崩潰隻是時間的問題了!日用品和食物都不能在當地買的話,居民就根本無法生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