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七節 明夕何夕(1 / 3)

我們應在和平時期為戰爭做好準備。

——普布利烏斯.西魯斯

“很壯觀。對嗎?雅典艦隊魯莽的轟炸摧毀了將近四分之一的城區,幸運的是,王宮和大教堂都在炮火中幸免於難。親眼看到這座璀璨如珠的都市,我簡直有些後悔把它拱手送給歐羅巴人了。”

李華梅微笑著點點頭作為回答。兩人並肩走過托普卡普宮的外庭,在伊蓮娜教堂前傾斜的坡道上停住腳步,一同轉身往東麵的海上望去。

十二艘中國大帆船正列隊從狹長曲折的博斯普魯斯海峽中駛出,高聳的桅杆上懸著帝國海軍的天青色旗幟。這是從敖德薩返回的運兵船隊,裝載著最後一批撤離俄國的遠征軍。他們將於數天後抵達阿力山達郡,在那裏與大部隊會合休整之後凱旋回國。

“就這麼結束了嗎……”李華梅忍不住輕歎一聲。

“結束了……也許吧。”帝國首相既像回答,又像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早在隆慶年間,廠衛密探就已懷疑蒙古人與西域穆斯林勾結,意圖共與我大明為敵。這個假想中的韃靼-穆斯林聯盟橫跨三洲地方萬裏、人口數以千萬計、帶甲之士不下百萬,擁有能與帝國和天主教同盟三足鼎立的實力。而其中執牛耳者,非兵馬最多國力最強的奧斯曼帝國莫屬。六年前我們曾挫敗過敵人的戰爭陰謀,在勒頒多摧毀了他們的整支地中海艦隊。然而事發倉促,時間和準備都不充足,想徹底放**們的血還得要第二次戰爭。阿爾及利亞、埃及、希臘和魯米利亞,奧斯曼帝國就已經沒了一半的土地和人口,外加克裏米亞、瓦拉西亞、摩爾多維亞和特拉西瓦尼亞四個附庸國。”

“所以說,斯摩棱斯克隻是個誘餌,對嗎?從一開始您就知道貪婪無信的羅刹人會破壞和議。進而與我們的宿敵奧斯曼人結盟。蘇丹把他精銳的耶尼沙利近衛軍派往北地,卻不料帝國真正的一擊落在了空虛無措的君士坦丁堡。殿下,這真是一次……大膽的冒險。”李華梅輕咬住嘴唇,把醞釀良久的後半句話用力咽了回去。要是晚上十天、最多十五天,泰西遠征軍的主力就會彈盡糧絕,然後被十幾萬羅刹奴兵一擁而上撕成粉碎。

“任何謀略都是冒險。收益越高,風險也就越大。”首相幽深的目光對了過來,仿佛能徑直穿透她的思想。“身為統帥我們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係到數百萬人的福祉,為了大局著想,就算明知道前麵是險境,也不得不把人派上去……”

“我明白。”李華梅點點頭。你來了,那就夠了。“韃靼海峽才是這場戰爭的目的。”

“不錯,韃靼海峽不僅是與黑海沿岸貿易必經的航道,在軍事上也有不可估量的價值。奧斯曼人曾把黑海視作他們的內湖,可現在他們的每一寸海岸線都處在帝國海軍的打擊範圍之內。喪失了海權的奧斯曼帝國,就是一頭拔了牙的獅子,再也難以對帝國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威脅。”

“不過有一點我倒是很奇怪,”李華梅一邊說著,伸手輕輕牽住首相的袍袖。輕風從海上徐徐刮來,翠綠的橄欖樹林撲簌簌一陣搖動,兩人沿著大道朝正對聖索菲亞大教堂的皇宮正門徐步走去。“您居然把整個魯米利亞行省都白送給了歐羅巴的蠻人。真不敢相信,這可不像是帝國……或者說,你的風格。”

“這可不是白送。”蕭弈天以慣常的自信語氣答道:“魯米利亞新成立的天主教國家都將對帝國無條件敞開貿易大門,不光如此,還有那些從法蘭西、德意誌或是別的什麼地方趕來的騎士們。教皇許諾的四千畝封地和一百五十戶佃農對這些破落子弟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橫財,但現在他們最想要的是先給手頭弄點現錢花花,而恰好這玩意我們有的是。”

“所以……雅典提督府拿出一大筆錢躉買了他們急於變現的所有貨物?”

“大概花了六百多萬銀幣。差不多是君士坦丁堡戰利品的一半,費仲估計能有一百五十萬的賺頭吧。”蕭弈天說到這裏,在聖索菲亞大教堂前略一停步,抬頭看看教堂旁的四座宣禮塔。這些高塔的外邊都搭著一圈盤旋而上的腳手架,石匠們攀在上麵揮舞鐵斧猛力挖鑿塔壁的白色磚塊。“真有趣,天主教同盟得到這座城市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花大錢拆掉這些沒被炮彈拆掉的建築。”

李華梅歪著頭端詳了片刻,“突厥人留下的東西?”

蕭弈天點點頭,“一百四十多年前突厥人攻下君士坦丁堡以後,把這座大教堂改建為清真寺,用灰泥塗遮壁畫和神像,還在四角上修起宣禮塔。誰能想到今天它又回到了歐羅巴人手中。不止是這裏,天主教同盟已經下令,城中所有清真宣禮塔都要拆除,回收的石料將用來修建一座聖城光複紀念碑。”

“城裏的穆斯林呢?君士坦丁堡有差不多七十萬居民,同盟準備怎麼對付他們?”

“幾個騎士團都有屠城的意思,但教皇不這麼想,帝國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發生。協商的結果是一筆三百五十萬弗羅林的贖城費,大約相當於七百萬銀通寶。隻要款子到手,占領軍就保證全城居民的安全……至少是現在的安全。”

“那也不一定。”李華梅略帶厭惡地搖了搖頭,“我可聽說,光是昨天城裏就發生了六起有組織的搶劫。都是天主教占領軍對穆斯林幹的。”

“條頓人幹的。”蕭弈天嘴角一努,刻意壓低聲音說道,“海因裏希.博本豪森對耶尼沙利的頑抗耿耿於懷,他們在攻城戰中損失了不少人。費仲已經向教廷特使提出抗議,如果君士坦丁堡的治安持續惡化,我們將不得不出動士兵在城裏建立安全區以保護帝國的商業利益。”他頓了頓,順著梅塞大道望西遠眺,君士坦丁紀念柱和阿提克阿裏帕夏清真寺的尖塔幾乎是並列著矗立在視線的盡頭,來自兩種文明截然不同的建築風格構成了一幅奇妙的圖景。“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歐羅巴最大的城市,它的人口比新幽州多上兩倍,幾乎能與北京或是南京相當。就這麼簡單付之一炬的話,實在有些過於浪費了。”

“我聽說,這座城市成為拂林首都已經有一千年之久,當年沒毀在奧斯曼的野蠻人手裏,現在卻快要被天主教同盟砸了個精光。”李華梅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打量著梅塞大道兩側傾倒斷折的科林斯式廊柱。“這些石料也要回收?”

“都是臼炮打的,同盟也不打算再修,可惜了。”蕭弈天懶洋洋地回答著,掏出一小把特意兌來的阿克切銀幣往地上隨意一灑,幾名襤褸肮髒的乞丐立刻從路旁的斷垣殘壁中擠出,撲在塵土裏搶成一團。在混雜著蹩腳漢話和本地突厥語的喧鬧中,兩人穿過一大群難民打扮的行人,朝君士坦丁廣場舊址附近的大巴紮集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