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明日帝國(3 / 3)

是個重感情的人,然而……太缺少政治智慧了。首相在心歎了口氣,略仰起頭望向大殿的對麵。在議事廳的東、南、西三麵各設有三列席位,加起來足以容納百人以上,可墊著紅錦棉墊的花梨木長椅上幾乎看不到幾個空位。按照議事廳的規定,所有的議員無論高低貴賤都穿戴著象征身份的烏紗忠靖冠和墨緞盤領袍,然而從他們的神情舉止乃至一言一行當都透露出了令首相倍感興趣的信息。

蕭弈天首先留意觀察的是坐在大廳左首的三十多位議員,他們大多挺直腰板正襟危坐,舉手投足間帶著幹練果斷的英氣。他們在表決的時候總是表現出驚人的一致,往往隻是簡單交換幾個眼神和短語便能達成統一意見。至於他們的來曆,蕭弈天知道,議政院**有二十八位議員來自軍界,而帝國幾大財團的四位代表也和這個龐大集團保持著最為密切的聯係。

在軍人和財團代表對麵的席位上則是另一幅光景。這裏的議員們大多心寬體胖,手指上戴著顯眼的金銀玉飾,黑色的外袍下時常露出寶藍色的袖口。然而,盡管他們的人數和對麵幾乎相等,說到默契卻大為不如。這些商人和工坊主們喜歡交頭接耳,熱衷於討價還價,最關心的議題是貿易和稅收。

大廳南席的組成則更為複雜,他們當包括四位下級京官、八位吏卒、八位鄉紳和十位書生士。首相發現他們在多數時候寧願謹慎地各自抱團竊竊私語,隻在迫不得已時才會勉強進行相互交流。顯然他們還是明白,若不這麼做的話,根本無法在人數上與左右兩席抗衡。

除此之外,議政院還各有位議員分別來自宗族耆老和尋常百姓。為了提高他們的參政積極性,帝國議政院按每日兩百的標準給予誤工補貼和往來路費。但從今天的情況來看,這些平民議員雖然全體到場,卻隻是拘謹低調地零散分坐在各處角落裏。當其他議員站起身來慷慨陳詞的時候,他們更多的是毫無主見地低聲附和。

“諸位議員請安靜”議政院典儀官拿起一個小巧精致的鎏金銅錘敲了敲桌上的金鍾。“現在我們對幹涉安南內戰的提案進行表決。”他頓了一頓,又補充說道,“這份提案的內容包括派遣戰艦封鎖偽黎政權的港口、炮擊他們的城市、擊沉他們的船隻、阻止他們的軍隊渡過紅河。如果有必要的話,還包括動員不超過兩萬名陸軍直接進攻——當然,前提是能與安南統治者、都統使莫茂洽達成一份適當的協議。現在,表決開始”

左席上立刻有三十多隻手臂毫不遲疑地高舉起來,接著是幾名坐在席的官吏和鄉紳,甚至還有一兩個商人加入他們的行列。然而,絕大多數右席議員都沒有行動。看著他們無動於衷的神態,幾個平民議員也暗自放下了幾欲抬起的手臂。

典儀官點了點舉手的人數並記錄在案。接著他轉過身,特地先朝帝國首相鞠了一躬然後開口說道。“大人,四十七人讚成、十一人反對。幹涉安南的提案未獲通過。”

蕭弈天未置可否地揚了揚下巴,對於這份被否決的提案顯然並不真正關心。他突然站起身來。這個出乎意料的動作使得人們吃了一驚,站在議事廳大門口的兩名衛兵將手的權杖往地上重重一頓,接著典儀官高聲道:“全體肅靜有請首相大人訓話”

帝國首相的目光在議事廳慢慢掃視了一周。“諸位,有件事情要提前向你們宣布。”他沉默了片刻,直到投向自己的上百對目光都透出緊張的疑惑,這才平靜地繼續說道。“我,帝國忠武王、內閣首相、太師蕭弈天,將辭去一切職務掛冠留印乞骨還鄉。”

說完,他在這寂靜到令人窒息的驚恐轉身離去。在推開那扇包金雕花木門的時候,蕭弈天聽到身後的議事廳如油鍋一般沸騰起來。

數月後,天津外港。

一艘大福船靜靜地停泊在木製碼頭的盡頭,盡管它的橡木船殼剛上過新漆,從甲板女牆上的炮門和船帆上早已褪色卻仍然依稀可辨的海龍圖案來看,這是一艘從帝國水師退役的老舊戰艦。過去幾天以來,碼頭工人們用裝著糧食、淡水、醃菜和燒酒的木桶占據了底艙的大部分空間,剩下的部分也塞滿了雞籠和豆芽缸。現在,遠航的物資已經備齊,水手也都各自就位,需要的隻是船長一聲令下而已。

李華梅扶著陡峭的舷梯登上艉樓,她揭開鬥篷的兜帽,任由清冽的海風牽動自己柔順的如緞黑發。不遠處,蕭弈天站在船舷邊上,微微昂首眺望著雲蒸霞蔚的海麵,他的身姿在初升的朝陽下刻出輪廓分明的剪影。

“真的就這麼離開嗎,殿下?”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愚蠢。

“沒有什麼殿下了。”他答非所問地說道,“沒有忠武王,也沒有首相、太師,隻有退役的軍人蕭弈天而已。我在土的使命已經完結,現在是時候返回故鄉了。倒是你……華梅,你出身朝鮮世家,又是大明的郡主,是出任朝鮮外籍兵團司令的最佳人選。何況,論能力、論經驗、論名望,一切都再合適不過了。”

“可我終究是個外人。”李華梅微笑著拂了拂額前的秀發,“而且,沒有了王,也就再沒有颯玥。現在的我,也沒有理由留在這個國家。就讓我和你一起離開吧。西洋,你的家鄉。”

“那可是個比俄羅斯更遙遠的地方……另一個國度、另一個世界……”

“哪怕天涯海角。”

“大人,全都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出海。”陳應龍的聲音從後麵傳來。“請下令吧。”

蕭弈天迎著朝陽,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濃濃海腥味的晨風。海麵的霧氣早已散盡,天空清新得好像官窯新製的琉璃。

“升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