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鴻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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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人從七歲開始記事,我的腦袋裏卻裝著許多七歲以前的事情.有時候我懷疑這些記憶的真實度,不知道那些所謂的舊事是我真實的經曆,還是在長大之後做的一些關於童年的夢,然後自己一直記著這些夢,把它們記成了事實.

1983年的時候外婆還沒有死,是個異常講究的小老太太,據說年輕時臉蛋很俏,喜歡穿白衣白褂白鞋子,晴朗的秋日下午,把衣服鞋子都洗了放在柴堆上曬著,叮囑我用白紙敷在鞋麵子上,等鞋幹了之後就會像剛買時那樣白了.外婆管那些白麵子的帆布鞋叫衛生鞋,白褂子叫衛生褂子.

那時我三歲多一點。

站在秋日的暖陽下沒完沒了地往一雙鞋子上敷白紙,這就是我記憶的起點。談不上快樂或者不快,甚至說不出具有任何意義,一種類似於天地初開的感覺,抬眼望去,看得見光影的交錯,卻覺不出身畔呼呼流過的光陰。

隻是那種靜靜的感覺,一種消磨,無止境的消磨,在二十多年後的今天,那種靜若止水的感覺時常揪得我心慌.是今日的喧囂辜負了昨日的平靜,或是昨日的消磨欠下了今日。

第一次接觸時間這個概念的時候我就開始跟它賽跑,並不象許多女人要到了三十歲才知道老是怎麼回事,不管跑的姿勢、速度如何,總之是不可能再象三四歲時,把自己一棵樹樣的淡淡擺在生活裏。

我奔跑的結果是所有的幸福都以極快的速度擦身而過,而所有的不幸以更猛烈的速度迎麵撲上來。

1983年的時候我的朝朝還不會跑,他比我小著一歲,隻能叉開兩條腿半蹲著在場地裏繞著圈慢慢地走,紅底大黃花的擋風布搭在屁股後來一晃一晃的,我走過去拉起他的手高興地尖叫著:我來教你跑吧!

我把他領到黃泥馬路中央,緊握住那脆弱的小手,劃動粗笨的小腿帶他跑起來,手扶拖拉機在前麵“突突”地喘著粗氣,比蝸牛爬得還慢,我們歡叫著追過去,腳後跟處有淡黃色的塵土驕傲地飄揚著,無聲的風在四周回蕩,路的兩側長滿茂盛的劇齒形植物.

朝朝跑著跑著就大聲尖叫起來,我看著他,小家夥的臉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他衝著我尖叫,像一隻快樂的小猴子.

他的快樂是屬於我的,這從他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經注定了,媽媽說朝朝剛生下來時我去摸他的臉,小家夥伸出舌頭來舔我的手指,咧著嘴作笑的表情.

如果說這世界上曾經有一個人因為我的快樂而快樂過的話,這個人就是朝朝,隻有他才願意聽我說風,說雨,說山的姿勢,田野的顏色……他看著我說這些,臉上是沉醉的快樂.

後來我也試圖跟其他男人說說這些東西,他們總是等不及讓我說完就撲下來了,他們撲下來後再起身就沒有精力去聽什麼風呀雨呀的東西.

其實朝朝死了之後的這些年我對生活的表達都是白費力,快樂不快樂,憂鬱或者是爽朗,早就無人問津了,我卻還在這裏對著世界悻悻作態,對著生活搔首弄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