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在附近,就想來看看你。”眼前的他跟那次相見多少有些不一樣,莫亭說不上來,就覺得他的眼神有些黯淡,還有些澀然。
莫亭挨著他開了兩道門,聞著他身上透出的青草氣味,心裏想,以前他的襯衫校服上也有股淡淡的味道,沁人的很,好像是洗衣粉洗後曬在太陽裏頭散發的檸檬淡香。不覺皺皺鼻子,立在一旁的夏商周看著輕笑一聲,咕噥了句
“傻丫頭。”低低鑽進莫亭的耳朵,有種□□悄悄地化成紅暈染上麵頰,耳垂。莫亭也知道自己臉肯定是紅了,用手摸了摸,有點升溫。夏商周也傻傻地瞅了她幾眼,複又低了頭。莫亭看清他嘴角的一抹笑,倒覺得兩人的距離拉近許多。
推了門,給還站在門口的夏商周拿了雙拖鞋,見他猶疑,忙說“是新的,沒人穿過”,她一直記得他有潔癖,連書桌角落裏一點灰塵都容不下,洗手台上一根發絲都不能有。等她剛說完,原本還彎腰低頭脫鞋的夏商周一下直起腰深深地凝視她,瞬間又合了眼,似在極度忍耐。鴉青色的睫毛在眼下劃下兩道陰影,像蝴蝶的翅膀在風中微微顫動。莫亭靜靜地等待,靜靜地看著他漸漸迷蒙卻依舊輪廓美好的臉,心裏忽然有些濕潤。
“我改天再來看你。”他走的極快,幾乎是奔向電梯門口。
“路上小心。”莫亭站在玄關目送他。他的背影,削瘦而寬闊,身體因為她的話頓了頓。直到電梯門在他身後合上,都沒再回頭看她一眼。
想必這幾年他過的也不快活,他眼裏藏著越來越多的東西,也愈發隱忍。莫亭靠在榻上,倦倦地自言自語,又倦倦地睡過去。
夢裏浮現千百張臉——爸,媽,莫止,夏商周,陶悠然,歐陽……幾乎是她從小到大所有見過的人都從她眼前翩飛而過。她走在小時候的那個巷口,抬頭能看見開的低低的軒窗。牆麵爬滿青藤,蔓衍過時光斑駁。青瓦長路的盡頭,梔子簇簇的開,有人默然蹲著,肩頭落了幾片米白花瓣,樣子頹然而倉皇。她抬步走過去,她越走越快,那人就越離越遠,直到模糊成天際一個黑點。
忽然換了個場景,歐陽立在一個寬闊的舞台中央,有燈光擦著他的臉龐直直打下來,胸膛上幾個猙獰森然的窟窿正殷殷淌著血,順著腰腹,腿流下來在腳下窪成一團。有人影飛快撲過來抓她的衣襟,陶悠然披散著頭發滿臉血汙地哭號著求她去救救歐陽。嘴巴一開一合,她卻聽不見一絲聲音。她隻覺得頭皮疼,被一隻手揪住,直到掉了一把頭發還帶著一塊血淋淋的頭皮,那人還惡狠狠地怒視她,同樣是血跡斑斑的臉,依稀分辨的出是歐陽的母親……
莫亭抵擋不住夢境中的壓抑終是驚出一身汗喘息地張開眼,稱不上是不是醒轉,眸子木然注視天花板的一盞燈。許久緩緩將手落在心髒的位置,那裏的風浪似乎已經平息。就是個噩夢,就是個噩夢……她低喃,卻怎麼也擺脫不了不安。又被乍響的電話鈴聲嚇了一跳,定了一定,才有動作,起身去接,赤著腳,腳底冰涼。原來是何許,他說來接她,叫她準備一下。她對著電話點頭,也不考慮對方是不是看的見。
她依舊是赤著腳進了衛生間,擰了水龍頭,拘了一捧冷冰冰的水往臉上撲,一個激靈,才覺得清醒一些。她與鏡中的女子對視,她扯了扯嘴角,她也扯了扯;她挑了挑眉毛,她也挑了挑;她挖了挖鼻孔,她也挖了挖;她砸吧砸吧嘴,她也砸吧砸吧了幾下……她對她說“瘋子”,她也學了口型回敬她也是瘋子。然後兩人都笑開了,原本蒼白的臉色也恢複一絲紅潤。
果真是瘋子,莫亭在心底喟歎。最近的情緒波動也太大了。扯過毛巾擦幹了臉,又舉著手掌拍了幾下,扭身走進客廳。
回頭得狠狠宰何許一刀,好慰藉自己這幾日動蕩不安的小心肝!莫亭一麵換衣裳一麵如是想。
這麼一轉念,心情果真好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