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第一章

多年前,部裏有個關係不錯的學姐對淩延說了這麼一句話,她說愛情生來就是謊言,關鍵在於你自己怎樣去圓。

學姐是喝多了,不喝多的學姐是個理智且恬靜的姑娘,但那天部門歡送宴上,淩延眼睜睜看著酒精讓她的眉眼一點點淩厲起來,從尋常的、平淡的表情中掙開。她便從老實人變成一個喋喋不休的思辯家。不知是畢業或是哪段不得償的感情讓她瘋成這樣。

那是晚上十一點,她醉醺醺地坐在校門口前邊的馬路上:“……泛濫,太泛濫了,過多的文本和影像把我們個個變成了愛情先知,先驗者。從視線相交開始意淫,預設種種場景和橋段,愛情先於它本身就存在了,一切都是我們自己構思出來的。我告訴你——”

淩延說:“學姐,喝點果粒橙吧。”

學姐瞪他一眼:“——就好比,這世上其實沒有點、線、麵的存在,我們創造這些來界定空間。不對,(嘟囔)我要說什麼來著?”

“送你回寢室?”淩延建議。

“哦對,對對,我要講的是,同樣,你怎麼界定愛情?”

“這個真不知道。”淩延鬱悶地回道。此刻道上燈火通明,因行人漸稀而愈加明亮。他並不知道他的劫數正從五十米開外的超市走出來,和女伴嘻嘻哈哈地一人舉著一杯酸奶。

他隻覺得很熱,而且很倒黴。偶爾有熟人走過去,看他們並肩坐在那兒,便嬉笑道:“陪女朋友呢。”

“陪你姑媽。”淩延笑著回了一句。人家卻已經走遠了。學姐還在叨叨個沒完:“它就好像是個不定型的容器,你怎麼知道在談論它的時候,實際上是在談論什麼?”

“什麼?”

“激情?愛憐?欲望?穩定生活的渴望?……激情?咦,這個我講過了。”

“學姐你確定要跟我展開討論這個問題麼,N-O-W?”

學姐總結性地,向半空揮了一個斬釘截鐵的手勢:“師弟啊師弟,千萬不要上它的當。它根本不存在,不——存——在!”

然後她吐了。

如果不是淩延立刻手忙腳亂,他至少能注意到,正走近他們的兩個姑娘當中,有一個白淨、玲瓏,笑起來像新月和蜜糖。正是他喜歡的那種模樣。

一直到他們熟悉了,有次經過那兒,顧熠熠告訴他:“去年夏天有個晚上,我在這看到有個女的邊哭邊吐,還唱歌,好誇張。她男朋友呢?嚇得躲得遠遠的,這都什麼人啊?”她接著自己笑道:“你猜我為什麼記這麼清楚?因為那女的穿了一件超漂亮的裙子,顏色是漸變的綠……(以下省略百字有餘),好可惜啊,我真想扒下來。”

淩延也表示此男友禽獸不如。半夜躺床上他迷迷糊糊卻猛的記起了學姐那茬,學姐那天似乎正是穿了條綠裙子。他先是驚疑,後是懊惱不已。在又翻了一個身之後,很突然的,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一片黑暗當中,下鋪的潘小閑猛的一踹床柱。

這樣的經驗還有。他們曾對彼此毫無知覺地過了兩年,但與此同時他們在這片不足千畝的土地上,分享著六棟教學樓,三間食堂,五家超市,以及校園裏縱橫的主幹和數不清的小道。他們可能在高峰時期排在同一支打飯長龍裏,聽過同一場學術講演,在同一個點上笑出聲或鼓起掌來,借閱過同一本《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他們至少有不下五十次在同層樓上自習,甚至可能有兩三次在同一間教室。

本科評估時他們曾被同一位保衛拒之門外,因為她拎著早飯而他穿著涼拖;校北門因裝修被封那段,他們幾乎每晚都抄同一條近路,為了相同目標——學校附近的小吃街。也許他叫老板“來一碗牛肉麵”的時候,她正在兩米外等著一串椰蓉裹炸香蕉。

哦,還有那些共同的熟人。他有次提起班上一位傳奇性的,四級考98六級考96的老兄,她便嘻嘻笑起來,原來那人是她高中同學,就坐在她後邊兩排。

隻是他們此前從未相遇。

多麼驚險啊,這些細節真是命懸一線,險些便毫無意義,如果這兩人自始至終不相遇。隻在他們結識之後,它們才得以逃生,與生活中每天都在發生的其他瑣事區別開來,而成為一場重大事件上的節點,指向他們接下來的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