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的臉和他的心剛好反過來。
從前不懂掩飾。後來急於掩飾。然後厭倦掩飾。到最後,僅僅借用掩飾以圖改善心情。
所以漸漸,笑的很大聲。
我以為我會快樂起來。
我希望我會快樂起來。
人生就那麼幾十年好活,浪費的人是傻子。
可是我卻躲在家裏,抱著一盆沙拉,看蠟筆小新。
小新很可愛。常常說一些連大人也難以企及的話。在一個孩子的心裏,成年人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可怕和好笑?
更好笑的是,大人都是孩子變的,到最後卻忘了那份孩子的心情。常常要嘲笑他們的幼小和愚蠢。
究竟誰比較蠢?
濯瑒,我覺得快要被你逼瘋了。
這真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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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蝶語一周前轟轟烈烈的在自己家門口被捕之後,她的生活已經完全被顛覆了。
她曾經覺得遇到宮發臣是她生命裏最糟糕的事情,此後她的生活絕不會變得更糟糕。
結果是,現在她認為閔浩忠是對的。有些事情最好不要用“絕對”、“永遠”之類的字眼。為時過早。
在她無法出門的歲月裏,魯琦忽然就嫁人了。
就在她離開的那一周裏。
她所嫁的也並不是那個大學裏就相戀的男孩。而是那一夜的征婚廣告,住在銀湖別墅、兒子在美國的男人。
蝶語和思思都沒有多說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沒有婚禮。
魯琦隻是趕在初戀情人娶別人之前,把自己嫁出去而已。
他要娶豪門女。她就嫁做豪門婦。
多少帶一點報複的心態。她發誓要比他嫁得好。
魯琦自己回來收拾行李。沉默而且堅決。銀湖別墅的男人就等在樓下。魯琦不讓他上來。
蝶語站在陽台上看。是個很有風度的老男人,穿一身銀灰的西裝,很高大。
可惜有點老了。年輕的時候,得是怎樣的錚錚俊朗。
他很自在的靠在車門上。看到蝶語,微微點頭。
蝶語做賊似的退了回來。
三個女人趴在一起哭了一會兒。莫名其妙的傷感。沒有人敢點破。
女人的決心常常令人訝異。為了報複一個人,她們願意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蝶語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開導魯琦。
她也不是個灑脫的人。
魯琦走後,蝶語開始翻垃圾桶。最後終於找到了那張精美無比的婚禮邀請卡。宮發臣的。他還真的寄過來了。
他怎麼始終都這麼狠。
蝶語決定也要狠一次。索性就去參加。
這件事她以前連想都不敢想。有誰願意自己走上絞刑架。
現在,她覺得是時候了。要絞死自己。
人必須先死,才能複活。
聽說鳳凰浴火重生,變得更美。
不過,活活看著自己被燒死,不能掙紮不能□□,實在是史上最高的刑罰。
魯琦走後沒多久,閔浩忠卻來了。
蝶語正在費心挑選參加婚禮的衣服。她決心打扮的美美的。
楊思思很識趣的說要出去買冰激淩。
於是蝶語把衣服往地上一扔,走出來,交疊了手臂,蜷縮在沙發上。一副□□麵孔。冷氣發出嘶嘶的聲音。
閔浩忠拉了把椅子坐下。他今天看上去很和善。
彼此都不想首先開口。等待對方做出反應。充滿以靜製動的架勢。
蝶語終於還是無法忍受這種氣氛,辣嗆嗆的開口,“閔大律師,有何貴幹?沒什麼事就早點回吧,我一看到你眼皮就跳的厲害。”
閔浩忠卻笑起來,“你是左眼跳還是右眼跳?”
蝶語瞪他一眼,“一起跳。”
閔浩忠又淡淡地笑。
蝶語不自覺也放鬆起來,訕訕的放下腿,起身,“要喝點什麼嗎?”
閔浩忠依舊坐著,不過卻仰了頭看她,“那就喝點什麼吧。”
蝶語用一本書墊著,端來一杯綠茶。茶葉在透明的玻璃杯裏浮沉。放在茶幾上。
閔浩忠定定的看了很久。終於開口。
“不知道該不該先說聲對不起。”他笑了,有些疲憊,也有些尷尬。
蝶語卻很豪邁的揮揮手,“算了算了,隻要你們以後別再來煩我,從前的事我不會在意的。”
閔浩忠又笑,仿佛周蝶語本身就是一件好笑的事。
“其實我就是想為這個道歉的。除非濯瑒自己放棄了,不然誰也沒有辦法阻止他。他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固執。並且,相信我,他不是一個好小孩,至少不像你以為的那麼善良。他不是阿甘,他是濯老先生欽點的繼承人。”
蝶語的眼睛睜的圓圓的。她嘴裏含了一口茶水,忽然不知道該咽下去還是該吐出來。
最後她咽了下去。因為吐出來的話,會顯得很惡心。
“他,他……”她的舌頭打結了。
“他隻對他喜歡的人好。”閔浩忠說。
“濯瑒從小沉默。並不被看好。十歲那年一場高燒,不過沒有人很在意,誰知嚴重到要住院。昏迷了很多天。從此就不再長大了。醫生說燒壞了腦子,沒送掉命真是福氣。他已經被盛世放棄了。沒有人在意。他平常隻玩電腦、遙控模型、PSP,後來我們才發現,他竟然會編程。從國外請了個電腦工程師訓練他。然後,你知道了,這改變了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他現在掌管盛世。他擁有一切,但他不能長大,沒有是非對錯的標準,對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事情都懵懂無知。因此暴躁無常,蠻橫無理。”
“你在講故事嗎?”蝶語涼涼的,“這聽上去跟愛麗絲夢遊奇境沒有多大差別。”
“蝶語,我希望你不要把濯瑒當做怪物,他隻是一個很普通的智障兒,隻是恰巧會編程而已。這樣的孩子不是很奇怪吧?不是有很多天才也不懂得生活常識麼?”
蝶語覺得他的思維有些混亂。不過她也覺得自己理解了。
智障兒成為鋼琴家、指揮家、科學家的確實是有。她沒有歧視他們啊。
很多數學天才、物理天才、音樂天才也確實不太懂基本的生活常識。她沒有覺得罪大惡極啊。
這個世界這麼大。有一些不尋常的人存在根本不足為怪。
事實上,她竟然從來也沒有覺得濯瑒怪。
從來也沒有。
罵他是怪物也不過就是一句罵。
這才是奇怪的地方。
“你……是不是從來都沒覺得他怪?”閔浩忠忽然說。
蝶語怔怔看著他。
閔浩忠也怔了一下,之後很了然的淡淡笑起來。
忽然明白濯瑒說的那句話:愛一個人,就是最終,你找到了你的星球。
在自己的星球之上,應該一切都是自在、正常的吧。
他忽然開始羨慕濯瑒。
於是他對蝶語說:
“蝶語,我也不是什麼好人。你真不幸。你這一生遇到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對這個世界上所有女人的了解加起來,都比不過他對蝶語的了解。
是的。隻是忽然發現,竟然已經完全超越了林雅茹。
為了濯瑒,他幾乎讀透了這個女人。
所以,當蝶語詫異的看著他時,他覺得自己對這個表情至為熟悉。
顧海生沒有得到她,隻能怪自己命薄。
宮發臣,則純粹因為驕傲。
至於濯瑒。
夏蟲不可語冰。
蝶語匪夷所思的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笑得這麼蒼涼。
閔浩忠摸出手機,按下通話鍵。然後把那部手機放在茶幾上。
蝶語聽到那串熟悉的鈴聲。從沙發坐墊下麵翻出自己的手機來。上麵跳動著一串數字:1489757。
“是你?!”簡直比白天遇鬼還可怕。
她希望自己早就忘了她曾對著那個號碼說了些什麼。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她的記性竟然沒有那麼差。
那些瘋言瘋語像霧像雨又像風,穿過她的耳朵。
蝶語希望自己就此暈過去。
不過,她很快錯過了這個機會。因為閔浩忠先她一步從椅子上麵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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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燒了。他知道。
已經很多天了,怎麼可能不知道。
唯一不知道的,竟然是在周蝶語這裏支撐不下去了。
當他的視線開始飄忽時,以為自己絕不會倒下去。後來他想起他曾經告誡周蝶語最好不要用“絕對”這樣的字眼。
想起自己在午夜時分接到的那些電話。
她說。1489757,我周蝶語一定要嫁給你。
想起他曾經有過的一個妻子。她說,閔浩忠,你是個傻子,我這麼愛你,你卻不知道珍惜,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想死。
想起年少時,第一次在濯家的客廳遇到林雅茹,她纖細的手指,和溫雅的麵龐。
……
他開始昏睡。全身酸痛。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累過。
他不知道是什麼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
有一雙冰涼的手來照顧他。撫摸他的額頭,並且為他擦去汗水。他知道那是周蝶語。沒有絲毫懷疑。
於是安心的睡過去。
閔浩忠從下午一直睡到深夜11點半。口渴不耐,睜開了眼睛。
他起身去客廳倒水喝。一杯接一杯。直到胃有點脹起來。
他取過外套準備離開的時候,才發現周蝶語。
她睡在沙發上,蓋了一條薄毯。
魯琦已經搬出去。但蝶語還是選擇睡在沙發上。
她睡的很好。
感覺天地惟我自在。心安理得。
她年少時過的很艱難,反而樂觀快活,一派純真。後來父親在工地罹難,她得到一筆小小的賠償金,和一個得憂鬱症且酗酒的母親。
蝶語對母親非常好。滿足她一切的願望。因為她覺得母親比她可憐。
她隻是失去了父親。母親卻失去了全世界。
結果是,她可憐的母親揮霍掉僅有的一點錢。
在她開始發覺自己陷入困境,再也無力支撐時,宮發臣出現了。
不難解釋,就像剛出生的小動物,它們總是認定第一眼。
所以,在周蝶語的人生裏,宮發臣的地位就是這“第一眼”。
而對濯瑒來說,周蝶語卻是他的“第一眼”。
看風景的人,也會成為別人的風景。
世事就是如此,誰能比誰更怪呢?
閔浩忠沒有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很久。很快離開。
那部手機卻留了下來。
他來這裏,是來結束1489757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