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把槍指著我,使我最終下定了決心。
心裏並不矛盾,也無雜念。於華士豪廷這高貴華麗的背景下,我看著他鼻涕眼淚模糊的臉,和毫不顫抖的握槍的手。然後把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取下來。手指上麵有一個淡淡的痕跡。
再然後就撿起他扔在我腳邊的鑽戒。我想要抬頭對他笑笑,結果眼淚卻流了下來。我發誓那一刻我並沒有難過。我隻是流淚了。
“戴上!”濯瑒喊。沒辦法,他的聲音總是這麼有氣勢。
鑽戒套上了。很合適。隻是有點重。對我的手指而言,這顆鑽戒有點重。
我跪下來。
唉。我聽見自己歎了一口氣。二十五歲的周蝶語活到今天隻跪了兩次,都是給濯瑒這個臭小子跪的,第一次請他原諒我,第二次請他娶我。
周蝶語已經不難過,即使心裏覺得這是被迫的。然而也沒有很多的不願意。
有時候,我無法做出選擇,猶疑難以抉擇的痛苦像螞蟻一樣啃食我的心。那時候,我真希望有人拿槍指著我,說,周蝶語,你個賤人,你必須怎樣怎樣,你隻能怎樣怎樣,否則……
我會感激他,感激他為我做出選擇,並且為我背上“不得已、不必內疚”的黑鍋。因為我可以把責任完全推到他身上去。
現在果然有一把槍指著我。
並且讓我相信,如果我不按照他說的做,他會立刻一槍嘣了我。
我跪下來。
仰起臉,仰望這個奇異的男孩。
我跟自己說,周蝶語你的命真他奶奶的怪。
於是我終於微微一笑。我和濯瑒之間,如果終究有一場無法避免的求婚,那麼還是由我來開口吧。
我不能事事都讓這個情商停留在十歲的小男人占先機。
那將是對我智商的徹底侮辱。雖然,本人的智商也實在不值得恭維。
“濯瑒,你願意娶我麼?”我說。
他哭出聲來。那把槍終於離開我的腦袋,被扔在地上。他騰地跪下來,跪在我麵前,傻嗬嗬的笑了一下,又流出更多的眼淚鼻涕,之後他擁抱了我。
“我很愛你,周蝶語。”他哭道。
他的台詞依舊沒變。他的懷抱也一樣的馨香溫暖。
即使在這種時候。
我感覺自己臉上泛起一個笑容。
“我知道。”我回答了他。
現在我知道了。濯瑒如果不能成為一個偉大的男人,也一定會是個偉大的罪犯。
但,他不能毀在我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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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瑒很快就發現了蝶語脖子上的傷。
從他發現之後,就一直靜靜的坐在沙發上,靜悄悄的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蝶語覺得好笑。不得不走去安慰他。同時心裏感到有點委委屈屈的窩囊。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人生中最閃耀的一夜,十二點準時逃走的灰姑娘隻是丟了一隻鞋子。蝶語卻覺得自己把人生中唯一那麼一點好運給丟了。
“我沒事。本來皮膚就容易留疤,總會好的,隻是速度慢一點。”她說。有什麼辦法,雖然持槍發狂的人是濯瑒,然後最需要被安慰的卻也是他。
濯瑒大約知道自己錯了,表情頗有點內疚,水盈盈的看著她看了半天,之後才輕輕抱住她。“我要對你負責任。”他說。
蝶語象征性的笑了下。
感覺鼻子濕濕的。難道被感動了嗎?她奇怪,摸一下,一手紅色。
“啊——”她低低的叫,並且立刻閉上眼睛。老毛病,看到血就暈。
濯瑒放開她,也訝異的大叫,“蝶語,你流鼻血了!”
“我知道。”蝶語忿忿。
“哦,”濯瑒又叫,“你暈血!”
“我知道!”蝶語沒好氣,卻又提不起力氣,頭開始暈了,“濯瑒,濯瑒……”
結果濯瑒也手忙腳亂,抓起沙發上的一塊台巾就覆在她臉上,然後大叫,“張醫生,張醫生!”
蝶語覺得自己清醒過來的時候,手背上正插著一根針管。她蒙蒙的看了一眼懸掛在旁邊的那袋透明的液體。
“就流個鼻血至於嗎?”她喃喃。
濯瑒卻騰一下從椅子上摔下去。
“蝶語,你醒了。”他揉揉胳膊,從地上爬起來,嘴角有幾絲口水。
蝶語笑。他看了,也嗬嗬跟著傻笑,不久又嚴肅起來,“蝶語,你發燒了。”
蝶語點點頭,然後說,“嗯。沒關係,很快會好的。”
濯瑒跪在床邊,猶豫了很久,才抓起她的手,似乎很內疚似的,“閔浩忠不讓我呆在這裏。他說我會煩到你。”
蝶語想要開口安慰,隻是還沒來得及開口,濯瑒又接著說,“我沒想煩你。我是要照顧你。”
蝶語覺得累。也沒什麼好說的。點點頭,閉上眼睛。
意識有點模糊。
她怎麼就發燒了呢?
一覺睡到天亮。
針管已經撤走了。蝶語動了動,才發現身體左側有個什麼東西。
濯瑒蜷縮在那裏。頭靠近她的腰。姿勢很像嬰兒,隻是塊頭很大。
蝶語慢慢起身,看到他一臉天真的睡顏。她剛想笑一笑,濯瑒那緊閉的睫毛間忽然流出淚水,大顆大顆。安靜而美麗。
蝶語心裏一動,在枕邊摸到手機,迅速的舉起來。哢嚓。
濯瑒被驚醒,一雙眼睛裏含著淚,看向她,略略的迷茫。
蝶語放下手機,認真看他。
曾經在某本書中看到,一個人清晨醒來的第一個表情,是他靈魂裏最真實的樣子。
“濯瑒,你夢……”
她想說,你夢到什麼了。卻忽然被濯瑒壓倒。他的動作很快,很準,很原始。他的眼淚落在她臉上。
灼灼的一雙眼,緊緊的盯著她。盯得蝶語有些心慌起來。
“濯……”
濯瑒吞掉了她的話。
他吻得極其暴躁,並且蠻橫。令蝶語有些疼。
她想要掙紮,最終卻忍了下來。因為那些吻最終也忽然溫柔起來。
蝶語無從思考。她決定放棄理解濯瑒。她也許永遠也無法理解這個奇怪的孩子。
濯瑒的吻落在她脖頸上,她的那些傷痕還隱隱有些疼。
“永遠都別離開我。”濯瑒抬頭,盯著她。
他沒有要她回答。語氣聽上去也並不軟弱。更像是一個命令。重新俘獲她,舌頭頂開了她的唇齒。溫柔繾綣。
已經吻得很老道。
蝶語想,隻要濯瑒願意,他大約什麼都能做得很好。
隻是,她的心還是一片茫茫然。
濯瑒是夢到了什麼,還是他一直恐懼著什麼。她不是很習慣看到濯瑒這副樣子。
然後她的手被握住。
蝶語也跟著濯瑒的目光默默看過去,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顯得更加白更加小。那枚鑽戒也就顯得更加大更加耀眼。
濯瑒終於滿意且得意的笑了。笑出了聲音。親吻她的每一根手指。
“蝶語,你好甜啊。”他認真的感歎。
周蝶語終於也忍不住笑起來。這樣的讚美,她還是第一次聽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戴了這枚戒指。
和濯瑒之間,忽然有些淡淡的尷尬起來。蝶語是在心裏。濯瑒則是時時處處的提醒著,他很幸福,而且他很尷尬。
早餐吃的魚片粥。濯瑒非得要喂她。蝶語隻好配合。一個早上吃的極其辛苦而漫長,並且弄髒了睡袍。
蝶語原形畢露,嗬斥而不顧形象。濯瑒有些委屈,不過每次委屈不超過三分鍾,重新黏上來。
客廳裏充滿陽光,巨大的落地窗被打開,純白色的窗簾慢悠悠的拂動,初秋的花香幹燥而清爽,淡淡的,隱隱的。
懸掛式液晶巨屏電視裏放著一部電影。
男人對女人說,“老婆,明天我們帶孩子去郊遊。”
蝶語一邊無聊的吃著爆米花,一邊犯困。然後覺得自己的臉要被灼出一個洞來。
於是轉身。臉色不太好看,“你不是要看電影嗎?幹嘛一直盯著我?”
“你比電影好看。”濯瑒笑嘻嘻的。臉卻有點紅。
“油嘴滑舌。”蝶語瞟他一眼。不過對於這一句讚美還是很受用的。
世界上最後一個單純的男人也油嘴滑舌起來的時候,蝶語多少還是有些失望。想到這裏,才問自己,你對濯瑒竟是抱了希望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