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她我並不明白,但是我相信她,我從來沒有對誰這麼完全的信任過。
也許信她,就是信我自己。
我覺得她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想抱她,想吻她,所以我把臉轉向她。
她溫柔的黑眼睛好像能滴出水來。
刹時我驚訝無比。
她,哭了。
我醒了。
還是在學校醫院這間髒乎乎的病房裏,對麵是個臉色蒼白比豆芽還羸弱的家夥。
對麵有個人,不講話太遺憾了,所以我說:“你……好!”
“哦,”他勉強抬了下頭,然後繼續像先前那樣躺著。
尷尬得很,我想,然後說:“常來這裏?”
“哦。”
完了,我想這對話是不能進行下去了,不料他望著天花板竟還有力氣跟我聊起來。
“我身體不好,總是暈倒,每次都被人抬到這裏來打點滴。”
“這個……”我說,“要注意身體呀。”
我覺得他是嘲弄的笑了笑:“注意?怎麼注意?自從那件事以後,我就再也提不起任何精神了。”
我沉默了一會,終於覺得自己有必要讓他接著講下去了,就問:“什麼事?”
他忽然把頭又抬起來一次,奮力看了我一眼。
倒下去以後他說:“知道那年東湖的事情嗎?”
“你是說……六個人……淹死?”
“嗯,那天晚上,湖邊很靜,一絲風也沒有,我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排好隊開始走了,我看見排在最後的是阿哲,喊了他一聲,他聽到了,慢慢的回過頭。”
他停下來,好像接著講下去會窒息,好一會才說:“我看見他的眼睛裏閃著的是淡綠色的光!他就這樣看了我一眼,又慢慢的轉回去,走進湖裏,湖麵上什麼都沒有了,好久才開始有水波紋……”
然後他說:“我,我完全嚇傻了!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去報信的,撈起來的時候他們一個一個都臉色蒼白,嘴角掛著笑,就是我最後看到阿哲的那個表情。”
……一個輕微的動靜,好象是那家夥用手捶床單:“你知道嗎?我,我是被通知那天去開會的七個人之一,我隻是去晚了,我,我就差了五分鍾,他們六個人……都死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也許隻是巧合吧。”
對麵那個豆芽明顯什麼也沒聽進去,就一直不停的重複:“死了,死了,死了……都死了。”
如果這樣好過些那麼就隨他去吧,我不想阻止他,不過這聲音讓我心煩至極。趴在床上望著窗外,忽然覺得自由之可貴,還有,誰在我脖子後麵吹氣。
“靈!”我差一點跳起來。
她捂我的嘴:“不要太大聲嘛,會把豆芽吵起來的。”
“哈哈,你也管他叫豆芽?”
靈在我床邊坐下來,她說:“沒有啊,是我聽你這麼叫,覺得好玩。”
我點頭,隱約覺得不對勁,但沒有說,讓她抓住我的手,再摸摸額頭。
“你病的挺厲害。”她說。
我說我沒事,身體雖然不怎麼好,但是沒大毛病。
“這樣多受罪呀。”她說,“你看看豆芽,那個樣子,還不如不要活著的好。”
我笑了跟她說:“這叫什麼話!隻要活著,就是好的。”
“我不信,你願意這樣活著,這樣活著嗎?有很多事情想做不能做,有很多人想見不能見,還要永遠守著一具自己的臭皮囊!我還以為你是喜歡無拘無束的人呢,看來我是看錯了。”
我說如果喜歡無拘無束就是不想活著了,這個世界的人就都死絕了。
她不語,過了好久她說:“我可以,靠在你身上嗎?”
我點頭。
她溫柔的低下頭來靠在我肩膀上,像一隻無助的小貓一般,過一陣子我聽到她小聲的說:“所以你們雖然有牢騷,還說什麼大話,其實還是願意活著了?你們……你們看來,讓你們活的就是神仙,讓你們去死的就是魔鬼了?我明……我明白了……”
“唉,你的藥滴完了,也不早叫我來拔!”護士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馬上對她笑笑,然後發現——靈不見了!
我問護士剛才來看我的女孩是不是走了。
“什麼?你燒糊塗了吧?哪裏有什麼女孩!今天下午沒人來看過你呀。”
四,豆芽的死
住院對我來說,真是跟坐牢差不多。
我悶到夜晚在床上數星星的份上了,豆芽才跟我說了句話。
“你是哪一年來學校的?”
我告訴他,他說:“哦,那你沒入過靈異會。”
“當然,你好像曾經是靈異會的吧,我聽說你們的會長,叫靈?”
他點點頭,說對。
“她是什麼樣子的?”
“一個很漂亮的女孩,但是我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個年級,哪個班的,她經常跟我們說,活的這麼齷齪,不如不要活,老實說我以前一直以為她是故弄玄虛的說笑。”
我點頭:“哦,那麼說你不同意她的話了?”
“當然,我加入靈異會隻是為了好玩。”
又聊了幾句,都累了,睡了。
我早上醒來的很早,守夜的護士剛剛換班,我問她們能不能出去散散步,她們告訴我外麵有點涼。還是新鮮的空氣好,我走在校園的小路上想,然後我看到靈和她的朋友。
她也看到我,跟我打招呼,我看到她身邊臉色蒼白的男孩,很自然的問:“你陪他來看病嗎?”
她笑了一笑說:“不是,我們來辦一件事情。”
那蒼白臉的衝我點了一點頭。
“哦,一起走走吧?”
靈的朋友卻哆嗦了一下。“他還有事。”靈解釋道,“你先走吧!”那人便猶如一隻兔子般溜掉了。“你朋友好奇怪,我臉上寫著‘青麵獠牙’四個子嗎?”我說。
“沒關係,阿哲他就是這樣子的。”
我們並排走了一段路,我問她:“你是哪個年級,哪個專業的?”
“我學中文的。”她說,看初升的太陽照到圖書館的大樓上,她忽然高興起來:“我還在那裏當過圖書管理員呢!”
散步,散步有時候並不能令人輕鬆,我回到病房的時候累的半死,剛進門就看到護士們把豆芽抬出去。
他已經不是活的了。
僵硬的臉上竟然有笑容。
“聽說他是嚇死的?”來看我的胖子好奇的說:“這病房死過人,你不如換一間吧。”
“病房死過人有什麼稀奇,再說咱們學校隻有這麼一間病房。”我輕描淡寫的說,“我現在就盼著早點能出去,可是那可惡的大夫說我不但沒好,還有惡化的可能,死活不放我走。”
一向小心的大蝦這時小心的問:“嚇死的那家夥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