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步穿越街道,走進校園,爬上了圖書館的七層樓梯,走進了自己的畫室。我打開音響放上許巍的專輯《那一年》,燒水衝了一杯速溶咖啡,坐在沙發上靜靜享受冬日正午的陽光。
回憶如透過窗戶的光線一般帶著溫度不請自來,我閉上眼睛,耳邊響起了遙遠的鄉下布穀鳥飛過頭頂的叫聲,水牛在泥塘裏翻滾後發出愜意的洪鍾般的吼聲,知了在盛夏的樹梢鼓噪的千篇一律單調重複的噪聲,還有母雞在牆根下生蛋之後跳出雞窩揚揚得意的“咯咯嗒咯咯嗒”的聲音,還有更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老頭賣麥芽糖敲打出的“叮當”聲,外婆把自己摟在懷裏哄著入睡的含糊不清的兒歌聲……
普魯斯特說:真正的樂園是已經失去的樂園,回憶才是最美的體驗。
曬著下午一兩點的太陽,就著溫潤的回憶,我無比愜意地打了個盹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是被顏亦冰的短信吵醒的。
“在哪兒?”
“畫室。”
“幹嗎?”
“睡覺。”
“下來。”
“幹嗎?”
“買菜。晚上做飯。”
“好,在哪兒等你?
“校正門口。”
除非要事,我和顏亦冰很少打電話,不願把原本不多的錢捐給為富不仁的中國移動是一個原因,更主要的是我不大喜歡顏亦冰接電話時的語氣——就如一盤放了很久的涼了的飯菜,除了餓瘋的時候,我是不大願意品嚐的。顏亦冰的短信同樣言簡意賅,寥寥數字直奔主題,你千萬別指望她發一些纏纏綿綿的情話,撒一些大可不必的嬌。這樣也好,我也省去諸多麻煩,並且自己也慢慢地變得利索起來。
當然顏亦冰也有熱情似火的時候,比如喝酒後或者在床上,要是這兩者結合起來,那就如氫氣碰上氧氣,把你點著都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裏,我的身體某些部位起了一些反應。今天晚上,無論動靜多大,都不能阻止我的決心。我笑著下樓,直奔學校正門。
顏亦冰站在那裏,衝我嫣然一笑,挽著我的胳膊往菜市場走。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要拍一部最能原汁原味反映中國特色的紀錄片,有兩個地方是必然要去的:一個是春運時期的火車站,一個就是下班後的菜市場。
無論何時,隻要有人跟我提起“菜市場”這三個字,我的鼻腔就會充斥著一股混合著雞毛魚肚羊蹄以及腐爛青菜幫子的味道;耳朵中就會灌滿尖厲或粗獷、蠻橫或狡詐的叫賣聲;我的腳幾乎會不由自主踮起來以免踩到橫流的汙水,背會弓起來以免被見縫插針的三輪車撞倒。
可是顏亦冰似乎樂在其中,她說女人的陣地在廚房。由此可見菜市場就是她們最青睞的兵工廠了。
“你真的認為女人的陣地在廚房嗎?”我質疑道。我一直認為隻要火星尚未開發,整個地球都將是她的陣地。
她白了我一眼,扭頭轉向肥頭大耳的菜販,問道:“鯽魚多少錢一斤?”
“七塊八!”
“這麼貴?!昨天來這兒還是七塊啊!”
我笑著低語:“你的魂魄昨天來了?”
她繼續白了我一眼,這一回白得更嚴重,我幾乎看不到她的眼球了。
“好吧!七塊五。”
“我要那一條,”她指著一條頭小肚子大的,“對!就那個。”
老板過秤的時候,她湊上秤杆,目不轉睛盯著,那認真的樣子讓我歎為觀止。
“你學播音主持太屈才了,”我發自肺腑感慨,“要是讓你學地理測繪多好啊……”
“我讓你擠對!”她不動聲色,一隻手卻已經抄到我的腰部,大拇指和食指牢牢地攥住我一塊可憐的贅肉,擰過超過一百五十度,疼得我齜牙咧嘴,就差跪地求饒。
從菜市場出來,我拖著受傷加疲憊的軀體,拎著八個袋子,被臭味腥味膻味加爛菜幫子味兒熏得七葷八素,顏亦冰卻挎著我的胳膊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仿佛剛從馬爾代夫度假回來。
“哎,你不覺得我們這樣特像小兩口?”
“本來就是啊。”她繼續昂首挺胸,好像生怕別人看不出她的C罩杯一般。
“我不是說像戀人,我是說像結過婚的小夫妻——一起下班一起買菜,瑣碎卻甜蜜,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