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在常德采訪的時候,一位名叫楊乾坤的老人告訴我,日軍三個師團從不同的方向包圍了常德,常德與外界徹底斷絕了任何聯係,所有進出常德的道路都被日軍卡斷了。當時,還有幾百名百姓沒有來得及從城裏撤出來,其中就有他的叔叔。
日軍的飛機飛臨常德上空,每天最少丟下幾十噸炸彈,很多房屋都變成了廢墟。五十七師師部選擇設在建築結實的中央銀行大樓,可是,幾輪轟炸過後,中央銀行的大樓也被炸得坍塌,餘程萬帶著師部搬到了中央大樓的地下室。
常德城裏有一座天主教堂,天主教堂的尖頂上飄著一麵西班牙國旗,那是神父王德純特意懸掛上去的。後來,常德被日軍占領,唯獨天主教堂沒有倒塌,其餘的房屋全部成為廢墟。
因為日軍不會轟炸天主教堂,楊乾坤的叔叔就和僅剩的幾百名市民趁著日軍飛機轟炸間歇,躲進了天主教堂,但是他們仍然沒有躲過日軍慘絕人寰的野蠻屠殺。
抗戰老兵吳榮凱講起過這麼一件往事。
常德城外有一座山,名德山,德山乃常德城外製高點,守住德山,常德可保無虞;丟失德山,常德危在旦夕。
守衛德山的是一○○軍六十三師一八八團,這是一支前來支援五十七師的部隊。當時,日軍參加常德會戰的有五個師團10萬餘人,中國軍隊有第六戰區20萬人,雙方在常德城外膠著廝殺。日軍用七萬人阻攔中國軍隊各增援部隊,用三萬人來攻打常德。
日軍攻打德山的時候,來勢異常凶猛,飛機大炮坦克一齊出動,一八八團一觸即潰,向後竄逃,日軍從後掩殺。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名副營長站在土坡上振臂高呼:“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絕對不能後退半步,後退,就要軍法從事。是男人的,跟我走,奪回陣地。”結果,剩下的兩百多名戰士跟著這名副營長衝回去了。
經過一陣慘烈廝殺,兩百名戰士奪回了德山最高峰,將日軍壓在了山下。
日軍為了奪下德山最高峰,動用了幾千人的兵力,兩百名中國軍人將日軍一次次擊潰。日軍一直不間斷地攻打了四天三夜,中國軍人彈盡糧絕,日軍才攻上了德山山頂。兩百名中國軍人全部壯烈犧牲。
吳榮凱說:“那名副營長在最關鍵的時刻阻擋了日軍,為身後的五十七師贏得了布防的時間,他沒有留下姓名,我隻知道他姓張。”
人們隻知道這位張副營長壯懷激烈的事跡,卻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和那時候無數的抗日誌士一樣,為了我們中華民族免於滅亡,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卻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我常常在想,美軍每個戰場上犧牲的士兵,都能在公墓裏找到他們的名字;日本每一個海外戰死的士兵,都能在靖國神社裏找到他們的名字;我們無數犧牲在抗日戰場上的士兵,為什麼就成為了無名者?這些年裏,我每到一地,都要尋找戰爭遺址,尋找烈士碑銘,我隻在南京紫金山上的一座建築裏見到過犧牲的士兵的名字,圍繞著室內牆壁,整齊地排列成一行,像一列即將出征的軍隊;而在其他的地方,我再也沒有看到過烈士的名字排列在一起。而且,紫金山上那上萬名士兵,犧牲在北伐戰爭中,沒有犧牲在抵禦外侮的抗日戰場上。
我們幾百萬犧牲在抗戰中的烈士呢?這70年來,他們魂歸何處?他們的魂靈什麼時候才能得到安寧?
他們犧牲的時候,當時的國民政府,為什麼不把他們的姓名記錄下來?
德山,英雄之山,孫明瑾將軍也犧牲在這裏。
在日軍第十一軍攻打常德受挫的時候,天皇下令:如果不能在兩日內攻占常德,包括橫山勇在內的第十一軍全體將軍自殺謝罪。
第十一軍接到的是死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