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樂平說,當時拉壯丁的標準是“二丁抽一,五丁抽二”,如果一家中有弟兄兩個人,就要有一個人去當兵;一家弟兄五個,要有兩個去當兵。
王樂平的老家流傳著這樣一句俗語:“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所以,沒有人願意去當兵。那時候沒有村長,村長是改革開放後的名稱,再往前叫生產隊長,而民國時候叫保長。有一天晚上,保長和一個穿軍裝的人來到王樂平家,王樂平想去當兵,他覺得那一身軍裝很精神,還能吃飯不掏錢。可是父親死活不讓去,無論保長怎麼說,父親就是不答應。後來,父親說,家裏沒有東西吃了,需要王樂平和哥哥編竹籠賣錢。當兵的二話沒說,就走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肩膀上扛著一袋大米,他把大米放在父親麵前,將王樂平領走了。
王樂平算是幸運的,他當兵還可以領到一袋大米。我采訪過的老兵阮明剛就沒有這麼幸運。當年,阮明剛去走親戚,中途被保長抓了壯丁,全家人都以為他死了。抗戰勝利後,他回到村莊,家人左看右看都不相信是他。阮明剛所在的部隊,是張自忠的軍隊,他參加過台兒莊戰役和棗宜會戰,張自忠犧牲後,他參加敢死隊搶回了張自忠的屍骨。
王樂平想著部隊裏隻有自己年齡最小,可是來到部隊裏才發現都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王樂平所在的那個班有8個人,全是十幾歲的孩子,最小的隻有13歲,班長年齡最大,16歲,可已經當兵三年、參加過兩次長沙會戰的老兵了。
王樂平說:“那時候苦啊,中國成年人都打光了,上戰場的都是十幾歲的娃娃。”
衡陽保衛戰的時候,王樂平被編入第十軍預十師,駐守在衡陽南麵的張家山。他說,守衛衡陽的時候,每個人都沒有想著能夠活下來,班長識字,他寫了血書,其餘不會寫字的在血書上按血指印,誓與衡陽共存亡。
王樂平口中的衡陽保衛戰異常悲壯。
我曾經聽好幾位抗戰遠征軍老兵說過,他們在叢林中行軍的時候,日軍的狙擊手就躲在大樹上,用繩子把自己捆起來,專門射殺樹下走過的新一軍將官,由於日軍使用的是三八大蓋,打一槍,扣動一下扳機,新一軍那時候是美式裝備,衝鋒槍,卡賓槍,可以連發連射,所以,日軍射出第一發子彈後,中國軍人如果發現了日軍躲藏的地方,卡賓槍衝鋒槍就會對著樹叢狂射,日軍的火力就被壓製住,或者中彈。如果沒有把他們和樹枝綁在一起,就會掉下來。而綁住後,即使負傷了,他們還能射擊。
我曾為日軍狙擊手的強硬而震撼,然而,當我聽到第十軍將士的故事後,才發現日軍的狙擊手和我們的中國軍人比起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張家山朝南的一麵已經被削平了,這種人工製造的懸崖足有七八米高,懸崖頂上是機槍陣地,幾挺機槍一組,組成交叉火力,無論日軍從哪個方向攀援懸崖,都會置於機槍火力網中。每個機槍點是一個人,裏麵放置子彈、糧食和水。這名機槍手走進挖好的工事裏,將機槍放置在兩塊磚頭那麼大的火力眼上,工事的上方用石板覆蓋,澆築水泥沙子。這樣,即使日軍的炮彈落在工事頂上,工事也毫發無損。很多抗戰老兵都說過,美國的水泥很好,炮彈打在這種工事上,隻會砸出幾星白色粉末。
兩塊磚頭大小的瞭望孔,是機槍手與外界唯一的聯係窗口,也是射擊孔。每個機槍手走進了這樣的工事,就沒有打算活著離開,也不會活著離開。這道工事,就是他們的墳墓。
張家山的機槍陣地讓日軍付出了非常慘重的代價。日軍始終無法攀援七八米高的懸崖,隻要他們接近懸崖,來自不同方位的機槍火力就會把日軍撂倒。日軍對這種機槍陣地也無可奈何。剛開始,日軍還試圖通過雲梯來攀援,到了後來,不需要雲梯了,因為懸崖前日軍的屍體層層疊疊,堆滿了懸崖前的空地。最上層的日軍屍體阻擋了機槍的槍口,工事裏的機槍手又無法出去搬挪,就隻有把日軍的屍體用機槍打碎,這樣才能看清楚攻擊的日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