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州城西十裏許,有山狀如筆架,中間一峰甚高,兩側各生二小嶺,左如青獅,右似白虎。山高千仞,巍峨矗立群峰中。涪水瓊水二江似練,夭夭繞山交合而流。其山間清泉飛瀑,古木參天,常有豪客俠士沒入其間。
筆架山下一馬平川,方圓十裏的小平原上,一堡壯闊,村堡名叫銅鼓寨,環堡居有百二十戶人家,大多是些樵夫漁父。
村堡東南的秦王氏,年十八就喪夫孀居,身懷遺腹子不滿七月即產,心想肯定活不了,就放在木足盆裏,拋於門前瓊水中。誰知木足盆竟順水而下,任江水洶洶卻浮而不沉,流至石磯,木足盆終觸岸而裂。盆中嬰兒大聲啼哭,聲音急促而洪亮。秦王氏大異之,抱回家中悉心喂養。由於家貧少乳,從小便與母親同食一鍋飯菜。
此子得上天垂憐,雖然一日三餐粗茶淡飯,卻壯如牛犢。長到十一二歲時,言行舉止便異於同齡兒童,不僅相貌雄奇,渾身膚黑如炭,而且力大無窮,壯如英男。嚐掌斃鄰家惡犬而稱雄堡內同齡諸子中,人稱“小霸王”。有不服小兒,糾眾與之鬥毆,小霸王縱拳四揮,群小或啼或號,無不抱頭鼠竄。那些受傷小兒的家長洶洶尋來喝罵:“沒老漢的豬狗崽,敢與我爭鋒相觸乎?”小霸王從小沒有父親,尤其痛恨別人罵他沒有爸爸,便滿臉毅色地迎上前去,突屈雙膝蹲於地上,雙手擎其兩腳踝,用力上舉,至空中且行且停,圍觀者莫不驚愕,皆言此子將來定大有出息。
小霸王長到十六歲時,秦王氏偶染風寒去世。小霸王草草把母親葬於筆架山中,又將一應家產變賣給了族叔,得了十兩銀子,便準備到潼川府去從軍當兵。
臘月初五傍晚,小霸王沿梓遂官道來到了梓州的青獅岩驛館,花三文錢買個燒餅,蹲在驛館的石階上,大口大口地吃得正香。鄰座的挑夫譏笑他打霜落雪天還赤著雙足,肯定是沒爹沒娘的流浪兒。小霸王聞聽此言,一口燒餅哽在喉中,滿臉憋得通紅。他乘挑夫飲醉了酒沒有防備,憤而將其打傷。
驛館主人見狀罵道:“膽大的小狗賊!”扭住他就要報官。
小霸王從小橫行霸道慣了的,怎肯如此束手就擒?他反手一拗,就掙脫了館主人的手,拚命地向山中奔去。眾人發聲喊,齊齊奔出,哪裏追得上脫兔一般的小霸王?
小霸王惶惶如喪家之犬,連夜潛逃到遂州城中,遂埋姓隱名,潛伏在城東一家屠宰行裏當小工。主人家見他雖然年幼卻力氣大得驚人,而且很能吃苦,就專門讓他幹捆綁牲畜之活。說實在話,這個活兒一點也不好幹,非常有難度。試想,要硬生生捆住一頭活蹦亂跳的大肥豬,容易麼?
一般壯男尚且不易,何況他一個半大孩子!小霸王唯恐自己的行蹤敗露,哪裏敢挑三揀四地推諉?隻得終日裏悶不做聲地勤奮勞作,生怕丟了飯碗餓肚子。主人見他一個農家孩子,本本分分地幹活,又還吃得苦,便十分器重他。
在遂州待得久了,小霸王的膽子又漸漸地大起來。梓州距遂州有二百裏之遙,誰還會得知他的惡名?小霸王本來天生就有股匪氣,城中的潑皮無賴小混混們慢慢地就聚到了他的身邊。今天有人請他飲酒,明日有人請他聽戲,身邊總少不了吆五喝六的人,隱隱便有了一方魔頭的雛形。
常言說得好:“跟到好人學好人,跟到端公學跳神。”在社會上混的日子久了,小霸王對所從事的工作就漸漸地不滿意起來,甚至消極怠工,稍不如意,嘴裏還罵罵咧咧,看誰都不順眼。到了後來,主人家發現庫存的肉食常常不翼而飛,私下裏觀察了許久,發現小霸王居然暗地裏與市井惡少勾結,時常盜賣庫存之物。
屠宰行的主人家是見過世麵的人,知道小霸王這種角色不可輕易招惹,表麵上便不露聲色,心裏卻在想如何打發這個瘟神走人。他不願撕破臉皮,便請小霸王喝酒,酒至半酣,出銀三十兩相贈,說是獎賞他這麼多年來對“殺行”的忠心。
小霸王當然知道主人家的言外之意,心底裏依然感激當初的收留之恩,因此並不為難於他,也沒有要他的贈銀,乘著酒興赤條條地走人了。
市中惡少聽說這件事後,無不敬佩小霸王的豪俠之氣,歡天喜地要推他為龍頭大哥。於是,小霸王就成了遂州城內混混兒的頭,聚在天上宮的茶園裏,偷偷摸摸地歃血為盟,秘密成立了一個地下黑幫組織——天龍會。從此以後,小霸王便領著一幫潑皮無賴,白天聚賭於賭場,夜裏遊狎於花街。開始的時候,一幫人還隻是小打小鬧,偷點拿點,街坊鄰居大多睜隻眼閉隻眼並不當一回事。到了後來,這幫小混混就越鬧越不像話,茶肆酒樓,賭場妓院,都得向他們交保護費,連一向強橫的船幫大佬都要讓他們三分。一般的小老百姓見了天龍會的人,自然就像綿羊見到了餓虎,唯恐躲之不及。全城上下,人人皆惡其虐。
遂州城周遭十裏,玩來玩去,就沒了新意,小霸王甚感無趣。天龍會中有不少的富家子弟,說是順著涪江而下三百裏的渝州城,乃川東第一大邑,皇皇有如帝都,不如前去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