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沒有一個當院長的爸,這麼點兒破皮傷筋的小傷能不能混到一個單人幹部病房?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不過這年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醫院也算虧了,我跟我媽總不能沒事就上來吊幾瓶葡萄糖解饞吧。
四周是一色的白牆,除了儀器插孔,就是金屬掛吊瓶杆,我床頭櫃上居然還放著一大束鮮百合,讓我恍惚中覺得自己好似得了什麼重病,有一種顛倒的挫敗感。我四仰八叉地伸了一個懶腰,腿上的傷口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粗暴動作扯得生疼生疼。我爸非但給了我個幹部病房,還請了24小時護工,醫院的臨終關懷科也不過是這樣的服務,作為院長家屬,我果然享受到難得的特殊照顧,可他不明白這不是我想要的,永遠都不是。
我媽氣急敗壞出現在病房裏的時候,護工小春正在喂我喝清粥,那上麵隻飄著幾毫米尋不找的蔥絲,喝得我上眼皮打架。我的雙臂除了手肘處肌肉拉傷之外根本沒毛病,自己吃個飯絕對沒問題,喂我隻是小春堅持要這麼做,我也不好駁了她的好意。畢竟24小時照顧我實在是太清閑的事了,不需要替我擦身伺候大小便,也不需要一天幾次地擠膿換藥。小春笑起來一邊有一個酒窩,她壓根沒把我當外人,很熟絡地給我嘮叨醫院裏的八卦趣聞。哪個醫生跟哪個護士談戀愛被撞見啦,誰家又辦過滿月酒啊,誰跟老婆離婚分財產鬧到法院去了呀,諸如此類的。
我媽揉著胸口嚷了一嗓子,徹底打破這個夜晚的寧謐:“菲菲你是不是想你媽死!”
她見了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手裏轉著的手提包扔我。她用的一直是一款米色的皮包,包帶上的金屬環前幾個月毛了,她也沒當回事也沒舍得換。那東西劃上我臉的時候,我隻覺得輕輕一剌,隨後小春就趕緊過來捂我的臉:“呀呀呀,臉破了。”
“你是木頭啊,不會躲啊!”我媽比之前更氣,不停地捶著自己的胸口。
“當媽的是不是都這樣?”小春嘀咕著問她。
“怎麼樣?”我媽斜了她一眼。
“如果小孩子過馬路差點被車撞了,當媽的先確認好孩子沒事,跟著就會劈頭蓋腦一頓猛打。”小春找來消毒棉花替我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左看右看似乎還不放心,又粘上塊拇指大小的創口貼她才滿意。
“嗯,那是該打!”我媽揚了揚眼角,似乎是在向我示威。
我接過小春的話來調侃:“可我媽還把我當孩子呢,我就算八十八歲她都一樣會朝我扔東西。”
“你八十八歲那我幾歲啊,當我老妖精啊!說話永遠不著調!”我媽唾棄著我的歪論,邊從床頭櫃上端起小春剛放下的那碗粥,很自然地遞了一勺過來。
她忽然說:“我跟你好好說,急診室那個姓李的醫生你見了吧。你爸本來說要介紹給你當對象的,他一直在忙就把這事耽擱了,這次正巧是他瞧了你。”
她這句從天而降的好好說,嚴重打擊了我脆弱的神經。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含了一口粥在嘴裏,軟軟的米粒鬼使神差地嗆到了氣管裏去,我一陣咳嗽之後,臉都憋紅了還沒把米粒給咳出去,它很頑強地粘在氣管壁上,不上也不下。
小春立刻按鈴喊人,我都快哭了,拉力賽沒要我的命,我媽的一口粥活生生讓我心跳加速呼吸困難,說出去還不被人笑掉大牙,這可是一口清粥引起的血案呐。現在是晚上,五官科門診早就關了,小春找來的人無非是值班的醫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巧,上來的還是李喆,他二話沒說,就用壓舌板把我的舌頭壓下,然後用鑷子往裏一伸,那粒頑固的米粒終於被請了出來。
小春很得意地在查房病例上寫了幾筆,貌似這也會算在我的醫藥費中。取出異物後我又猛咳了十幾聲,總覺得嗓子口還有東西,還是難受。小春拍著我的後背,我媽給我拿來了漱口水,看來幹部病房不能呆,咱沒到這級別硬是霸著床是要遭天譴的。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我想不出來還有什麼會讓我出現這麼不可思議的症狀。
李喆對小春說:“你出來一下。”
小春眼裏一陣驚慌,拚命拉著我媽的袖子:“阿姨,你解釋一下,這次不是我害她嗆到的。”
我媽一是一二是二,大是大非上還是通情達理的,她也不想害小春丟了飯碗:“對,是我喂的,跟這孩子沒關係。”
李喆對我媽很和善,隻說沒事沒什麼事,但還是把小春叫了出去。小春回來的時候拗著衣角咬嘴唇,說話都有哭腔了:“唉,就知道要挨批評了,以後喂吃的就隻能我來喂,你們誰都不許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