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霸對眾獰笑道:“這班比豬狗還蠢的奴才真個不知好歹,欺人太甚。不是看在新姨娘是他女兒,真非千刀萬剮不可。話雖如此,他總是我心上人的爹。新姨娘今早業已答應從我,說好不殺老狗才肯和我成親。我雖見不得他,你們不許對他無禮。明天便撥兩名農奴代他種田。老狗脾氣不好,隻不犯我,且由他去,不許計較。吩咐賬房,老狗還有一個小驢日的業已逃走,家中無人照看。方才金三狼不該將他打成重傷,如非我事前忘了招呼,他平日又極得用,老狗所種的田地勢偏僻,他家有這樣好的女兒,不是金三狼來說我也不知道,一樣饒他不得。老狗是賤骨頭,我派人服侍他,也許和那衣服一樣還不肯收。你們不妨假裝好人,見事行事,或令附近土人農奴代他耕種服恃,務必做點樣子出來,叫新姨娘看了高興才好、我脾氣不好,常時忍耐不住,不等老狗明自過來,不要讓他見我的麵。最可惡是那馮二牛,如不是他,怎會引來鐵漢驢日的把事鬧人?今日得信,這中秋節未必能夠安然度過。我們雖然不怕香粟村那幾個對頭,好好一個中秋佳節,我又得了一個美人做新姨娘,本來快活的事,有人討厭,豈非美中不足?今天先拿這兩個驢日的出一點氣。”公遐藏在土山樹後,遙望場上,眾人所說雖聽不清,隻會出一點意思。但聽惡霸聲如豺狼,甚是猛厲,端的一呼百諾,威勢驚人,看去決不好惹。
正代鐵漢發急,前見惡奴已拿了刀鞭朝柱頭上所綁土人走去,揚手先是幾十鞭,沒頭沒臉全身抽打。老遠便聽刷刷之聲,勢如風雨。那土人連日已受過不少毒打,周身是傷,哪再禁得住長鞭猛抽?先還顫聲慘號,不過二三十鞭便沒了聲息。惡奴為了主人反複無常,先令虐待威逼土人,如今卻又怪他不該將人打傷,覺著冤枉,便拿那人出氣。人已斷氣,還在打之不已。正打得起勁頭上,不知怎麼被惡霸看出,厲聲惡罵:“驢日的狗娃,這廝已死,還打作什?我說了你幾句,想出氣麼?”惡奴聞言大驚,忙答:“小的因他路上罵人,恨他不過,怎敢無禮?”
惡霸剛冷笑得一聲,另兩同座黨羽方才本已走開,忽將鐵梁上少年婁公亮押了走來。
公亮雖然手足均有鎖鏈綁緊,腳上並還帶有木狗,不得移動,雙足並在一起,神態卻極從容,與二賊黨一路說笑,若無其事。本來賊黨也似想由側麵繞往廣場中央,去與惡霸相見,不料公亮蹦著蹦著忽朝四麵看了一眼,一聲長嘯,拔地而起。群賊不料他帶著鎖鏈木狗還有這高本領,正驚慌喝罵問,聲到人到,公亮已隨同嘯聲一躍好幾丈高遠,縱落在惡霸的麵前,微笑說道:“今夜月明,我蒙你厚待,安排那麼好的地方與我棲身,本極感謝。可惜那幾個受你恩典的土人吃不起苦,稍微挨幾十皮鞭,餓個幾天幾夜便禁不住。雖然你那貴管家專會收拾他們,不敢公然號哭,那無聲之位和滿臉的血淚、周身的傷痕,我第一次看到人類之中有此景象,實在對它沒有興趣。念你主人好意,送與我的酒肉都承當不起,咽不下去。你明知我心軟麵嫩,既落你手,便住在狗洞裏麵也不相幹,偏請我和他們住在一起,這玩笑實在開得太大,將來怎麼報答你的好處呢?我以為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必要虛度。自來客隨主便,隨便打發一羊一狗,一喊便到的事。你這樣誠意留客,我怎麼也走不了。你偏鄭重其事,竟連你這兩位生死之交一齊驚動,前來相請。難得你們真看得起我。可是明日中秋佳節,不願見我這樣惡客,想提前打發,大家爽利,那真再好沒有了。”惡霸命兩個得力死黨將公亮押來,原有兩種用意。本心最好化敵為友,不料對方一味嬉皮笑臉,句句有刺,神態那麼安詳自然,使人急不得,惱不得。勉強等著說完,方喝問道:“婁老三,你要知道,我們以前井水不犯河水。前日是你自來生事,與我作對,不能怪我。你雖被我擒住,乃是寡不敵眾,並非本領不濟,不算丟人。我已再三好言相勸,你須放明白點,莫要真個翻臉,到了生死關頭就來不及了。”公亮哈哈笑道:“姓巴的,明人不用多說,隨你的便罷。”跟著聲隨人起,又是一個倒縱出去約兩丈高遠,恰巧落在惡霸正對麵木樁之前,貼身而立,神色自若,笑呼:
“你們不要膽小害怕,婁三爺明人不做暗事,這還不到走的時候。你們要殺開刀,想磨折我卻辦不到。在此片刻之間,再不下手,我婁老三一不耐煩就要走了。”眾惡奴不等話完,已紛紛搶撲上前。
惡霸大喝:“他不會走,驢日們亂些什麼!”同時,聽出敵人語似有因,心方一動,忽聽遠遠傳來一聲虎嘯,跟著又聽嗖喂連聲,接連十幾枝響箭帶著一串銀色火星刺空而過,料知敵人大舉來犯,厲聲大喝:“快將這廝用鐵鏈和麻筋索綁在樁上。金三狼們小心看守,我帶人迎上前去,先殺他個落花流水,回頭再來發落。”說時,惡霸手下黨羽武功頗高,平日又有訓練,一聲號令,便各做各事,如飛散去,轉眼之間兵刃馬匹全數備齊。惡霸和幾個有力同黨飛身上馬,另有十幾個已先步行飛馳趕去。惡霸走時大喝:
“這裏三麵峰崖,一麵是水,外人走不進來。敵人好似大舉來犯,必由正麵攻入。你們隻分出數人防守水路和對岸崖洞,看守綁的兩人便了。”說罷,連馬帶步二三十人蜂馳而去,轉眼馳入前麵樹林深處不見。剛走不久,後莊忽現火光,晃眼火勢大作,男女喊呼之聲嘈成一片。場上本還有二三十個惡奴打手,另有八九人已先拿了兵刃沿河走去。
火起以後,眾惡奴隻是指點觀望,一個也未離開,並無在救之意。公遐早由山上走下,見那火好似有人所放,起了兩處,已快蔓延開來,賊黨置之不理,心方奇怪。跟著又是好幾支花炮在火中放起,顯得那火格外好看。知是林蓉借此發出暗號,在催自己逃走。
方覺惡奴不去救火,心中奇怪。又見婁公亮形勢奇險,惡霸走時的話相隔頗遠不曾聽清,似有便宜行事之言,不由激動義憤。惡霸剛走,便一麵窺探,一麵輕悄悄由下麵繞路掩將過去。本意公亮這高本領,為首仇敵又多走開,身邊帶有寶劍,隻將他那木狗鐵鏈斬斷,就是惡奴人多,打他不過,逃總有望。那一帶地勢隱秘,公遐急於救人,已到廣場前麵大樹之後藏起。自己到底勢孤,一個弄巧成拙,便非送命不可。
公遐正在盤算下手方法,等候機會,並盼賊黨前往救火,下手容易得多。一看對麵莊院中火煙飛騰,上升霄漢,連天也被映成了紅色;可是群賊各持刀槍鞭棍,立在木樁前麵,手指樁上三人,紛紛辱罵,刻薄嘲笑不已,一個也未走開。心方愁急,想不起什方法。左邊樁上農人本被惡奴打暈死去,野風一吹,悠悠醒轉,同時,前見二女忽由莊橋上飛馳而來,一到便跳腳大罵,說。“糧倉已被燒掉了大半,莊主臥室也快波及。後麵隻有七八個男子,餘均婦女,顧不過來,你們還在這裏說笑,隔岸觀火,快樂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