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頭看天，我看見他眼裏的水霧，但他最終還是沒有讓他滴落下來。
“他都已經不在了，他想什麼我根本就無法知道了，其實我一直在後悔，將劍刺進他的身體時，我就開始後悔，但我已經無法回頭，也無法改過。”他笑，但笑得是那樣的蒼涼。
“但你隻要記住他心中始終有你這個兒子，那就已經足夠，瀚驍都離開了那麼多年，死者已矣，他應該希望你能快樂，所以你不需要再活在後悔愧疚當中。”
“我這一生要愧疚的人比你多，我這一輩子我要後悔的事情比你多，已經無法改變的事情，我們都選擇遺忘吧，一點點地遺忘，心中的痛就會一點點地消褪，如果你想活下來，你必須得如此？如果你想好好的活下去，你更是必須如此。”
“這十幾年他南征北伐，我已經習慣，這十幾年他爽朗的笑聲已經銘刻在心，他對風兒的好讓我感動，他對我的嗬護讓我動容，當他倒在我麵前的時候，我心中的難過你不會懂。”
“如果沒有風兒，我絕對挺不下去了，但有些時候我也會犯糊塗，我有些時候卻把你當成了瀚驍，你不單是樣貌像他，有很多地方你都跟他是那樣的像，我甚至把對瀚驍的思念移到你身上。”
“原來我隻做他的替身。”他滿臉酸楚。
“雖然我這樣說你會很難受，但事實的確是如此，瀚暮，今日一別，你就忘了我吧。”
“我從來不知道你受了那麼多苦，我從來不知道你與他有這樣的過往，原來我才是你生命中的過客，不留一點痕跡。”他說完這一句話，又是長久的沉默。
“上次離開之後，我其實也想明白了，我該放手了，也必須放手了。但如果有一日，他再負你，他再對不起你，即使你不可能回到我身邊，但也允許我派人去照顧你。”
他眼裏的霧越積越多，他的麵容也逐漸模糊。
“不會了，不會再有這樣的一天了，我會用我的生命去保護她，不會讓她再受到傷害。”狄離斬釘截鐵地說，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站在我們的身後。
“是嗎？”瀚暮站起來，往他胸口狠狠地擂了一拳，許是狄離身上的傷口再次裂開，所以他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我知道我對不起顏兒，你打得好！”狄離的話還沒有說完，瀚暮狠狠地朝他胸口踢出一腳，狄離沒有抵擋，如一個斷線的風箏飄到了幾丈之外，“砰”的一聲重重地摔在地上，嘴角滲出絲絲血跡。
狄離剛艱難地爬起來，瀚暮已經走到他的身邊，兜頭又是一拳，帶著他所有的怒火，這一拳又快又狠，狄離一個站立不穩，再次倒了下去。
瀚暮將他揪起來，當胸又是一拳，這一拳讓他身上的傷口都裂了開來，我看見狄離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鮮血再次染紅了他的長袍，那刺目的紅在陽光下更是耀眼，耀眼得讓人心駭。
“罵得好，但還不夠狠，我也恨死我自己了，打得還不夠，你再狠狠打幾拳吧，代顏兒好好打我一頓。”狄離氣若遊絲地說著，努力掙紮地爬來起來。
“你不說我也會——”瀚暮從他的背部再狠掃了一腳，狄離身上的血一滴又一滴地滴落，滴在冰涼的岩石上，如一朵朵血梅，最後他突然捂住胸口，一口鮮血猛吐了出來，臉如紙白，我一直看著，我沒有說一句話，瀚暮，他收了力。
“我還可以受你幾拳，繼續吧——”他話沒有說完，就無力站立，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山頂的風很大，沙塵揚起，狄離滴落在地上的血很快就凝固了，但我又感到是那樣的寂靜，靜得我聽到瀚暮的呼吸聲，靜得我聽到狄離的血在流淌的聲音。
“罷了，你們走吧，把你打廢了，誰照顧她？”
良久瀚暮開口說話，聲音是那樣的沙啞，說完他轉身不再看我們。
我走過去扶起狄離。
“顏兒，心裏好過了一些嗎？”
“嗯，好過了一些，可惜他打得還不夠大力，還不夠狠。”
“顏兒，你——”
狄離哀怨地看著我。
我攙扶著他在落日的餘暉中緩緩離開，就要下山的時候，我回眸再看了一眼瀚暮。
他衣袂翻飛，顯得那樣落寞孤單。
“顏兒——”他眼裏的霧終於化成了水，從他的臉頰滑了下來。
“瀚暮，我想親眼看到瀚國繁榮昌盛，國泰民安，這是我所想，亦是你父皇所願。”
我回眸看著他說。
“若是你所想，是他所願，這繁華盛世，瀚暮終會如君所願。”
他立在山峰，身姿挺拔，俊美出塵，眸色融入著霞光中，帶著陽光般的暖意，也帶著無堅不摧的力量。
我轉身，笑中有淚，瀚驍，你聽到了嗎？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