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巴甘的蝴蝶(6)(1 / 3)

我起身接著跑,沉迷花草消磨意誌。順一條汽車路往山上跑,過玉米地,見鬆鼠上樹、鴨子下河,繞過一片蘋果樹林下山。從高處再看這片荷花,如見一隊迎親的隊伍:荷花騎馬坐轎,在一片綠葉的擁簇下,涉江而來。我覺得紅花、圓葉、綠葉都是民間故事的題材,仿佛荷花比別的花更有故事,要不然,荷花怎麼會騎馬坐轎?它高高在上,左顧右盼都是漣漪。老百姓發明了荷花仙子之說,月季比它更豔麗,也未佩仙名。

陸地上的花長在泥土裏,花邊上還有青草、樹木,還有爬來爬去的螞蟻。而荷花的背景幹淨,隻有水。水如一麵鏡子,映襯荷花嫻靜。風把水麵吹起皺紋,荷花因而多情。它在風中微微俯仰,似頜首、似含笑,最似欲言又止,姑且如此罷。

其實荷花顏色很豔,算是桃紅。我猜這種顏色並非出自荷花本意,是上帝指定的顏色。其它的花佩上這種顏色會顯出俗,人穿荷花色的衣服會極俗,而荷花卻不俗。一來它的豔紅有白色在下麵托襯,二來水麵實為暗調子,顯出它新鮮,甚至童稚。它如嬰兒般的手掌即有童稚意趣。畫荷花是文人畫的主要題材,源頭是八大山人朱耷。數不清的畫家仰慕朱耷,心摹手追,但畫出來就俗。荷這種東西容易畫出敗意,不鮮靈。從技法說,中國畫的看家本領——皴法在畫荷中基本用不上。傳遞荷花精神,關鍵看畫者能不能掌握骨法用法。好筆法筆筆是中鋒,蒼潤鮮明,這是功夫,也是境界。用暈染一類手段畫荷隻算剛入門。

黑河白水

北地,當白雪覆蓋河岸的時候,黑色的河流探緩流過。這麼冷了,我不知道它為什麼不結凍,嫋嫋升騰白霧。這的確是一條黑河,凝重而堅定地前進,雖然並不寬也不激壯。在冰雪世界,任何有動感的事物都令人感動,況且是一條河流。

這樣一條黑水流淌著,在白雪的夾裹下充滿蒼鬱,讓觀看的人心軟了,坐下來歎息。

而所謂“白水”,也難見。德富蘆花稱:“日暮水白,兩岸昏黑。秋蟲夾河齊鳴,時有鯔魚高跳,畫出銀白水紋。”水白不易見,水清與水混則常見。對“水白”之景,我曾困惑過,後來在回憶中想起來了。的確是在“兩岸昏黑”之時,天幾乎黑透了,穹窿卻還透散澄明的天光,無月之夜,星鬥密密甫出,河岸的樹林與草叢織入昏瞑裏,罩著蟲鳴。這時,河水漂白如練,柔漾而來。在遠處看,倘站在山頭,眼裏分明是一條曲折的白水。

雪中的黑河像一群帶鐐的囚徒,水流遲滯,對天對地均含悲憤。像弦樂低音部演奏《出埃及記》。雪花穿梭而落,卻降不進河裏。人不禁要皺著眉思索,漫天皆白之中,這條黑河要流到什麼地方去呢?這是在初冬,雪下得早。若是數九之後,此地所有的河流都封凍了。

觀白水,如靜聽中國的古琴,曲目如“廣陵散”。在星夜密樹間,白水空濛機靈,如同私奔的快樂的女人。白水上難見波紋,因為光暗的緣故。這時,倘擲石入水,波紋擴充,似乎很合適。在此夜,宜思鄉,宜檢舊事,宜揣測種種放浪經曆。如同站在緩重的黑河前,應有報仇雪恨之想。

黑河與白水,我是在故鄉赤峰見到的。他鄉非無,而在我卻失去了徜徉村野的際遇。人生真是短了,平生能看到幾次黑河與白水呢,雖然這隻是一條普通的河上的景色。

紅綠螞蟻

雨後,碧桃樹棗紅色,像緞子一樣發亮的樹皮分泌亮晶晶的膠。它們一簇一簇地粘在樹皮上,像玻璃閃亮。風吹過,樹頂有拇指大的碧桃掉下來,像一個找不到路的旅行者。在剛才的暴雨中,已有許多碧桃紛紛而下,被老太太們揀走,曬幹去皮,作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