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鍾柔柯在B市過的第九個春節,仍然是在蘇明父母家,仍然是一大家子人,仍然那麼熱鬧。九年過去,蘇家已有第四代,有抱在手裏的,有滿地跑的。鍾柔柯自告奮勇地做起孩子王,帶著他們放焰火。身後一片冰冷,往後靠去已不再有那個溫暖的懷抱等著她。大院裏除了他們家的孩子,還有好些別家的孩子,不顧寒冷,在外麵奔跑著嬉笑著,燃放焰火。鍾柔柯看著這些煙花無比短暫而寂寞的燦爛,想到鍾英奇獨自一人在千裏之外的異鄉,仿佛感受到他的孤獨寂寞。
大年初三,鍾柔柯便回到S市,不能和他一起過年,能陪著他一同承受寂寞也好。宿舍樓裏隻有寥寥幾人,都是因路遠或家貧無法回家過年的。她不想去找朱佑健,隻想一個人呆著。冷清的校園,寂靜的寢室裏隻有她一個人的呼吸心跳聲,就像在一個人的星球,她可以專心嗬護心中的他。
鍾柔柯坐在冰冷潮濕的宿舍裏看書,緊緊裹著身上的厚衣服。在清冷孤寂的宿舍裏,前幾天紛雜的心情竟出奇地平靜。就像甜到極致會品出苦味一樣,這樣的自苦竟生出另一種意味,一種煎熬過後的甜。
她倒了杯熱水捂著手,南方的室內沒有暖氣,所有的寒冷都要靠自己的體溫來挨。電話響起,她瞟了眼屏幕,居然是李頎。她拿起手機,貼近耳朵,被冰得倒吸一口冷氣,趕緊離開一點距離。
李頎拜過年後便開始興致勃勃地扯東扯西,鍾柔柯雖然安心寂寞,但是有人一起聊天還是頗為高興。李頎得知她竟然這麼早就回學校,很是詫異,多問了幾句,見她不答知道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第二日竟下起雨,蒼白陰暗的空中飄下憂鬱的雨絲,纏綿悱惻卻又冰冷刺骨。鍾柔柯出神地看著窗外的冷雨,驀地衝出宿舍,撐開傘融入雨霧中。
鍾柔柯走進醫院大門的時候,褲腳已有些濕,全身沾著粘粘的濕氣和寒氣。她記得鍾英奇說起過現在已回到了外科,找到醫院的方位圖仔仔細細看了看,沒搭電梯,沿著一旁的樓梯上樓。她半垂著頭,看著傘尖凝聚的水珠緩緩滴在地上,一滴,又是一滴,沙漏一般。
進了外科,鍾柔柯每根神經都被調動起來,機警地注視著四周,唯恐不小心被他看見。前麵笑著走來兩個小護士,用本地話交談著。鍾柔柯雖然來了兩年多,一直沒怎麼聽別人說過本地方言,能聽懂的不多,不過她還是很快抓住了“鍾醫生”這幾個字,精神一振,她們說的是他嗎?她小心翼翼地跟著她們,隻聽懂了“林醫生”或是“淩醫生”,“一場空”,“老可惜”
,“做夢”,“女朋友”幾個詞。
鍾柔柯默默地跟著,見遠遠的仿佛有個熟悉的身影朝這邊來,趕緊閃到一旁躲起來,偷偷地伸個腦袋出去看。他走近了些,真的是他,穿著白大褂,沒有人能把白大褂穿得比他更好看了。那兩個小護士嘻嘻笑著和他歡快地打招呼,他懶懶地笑著回應。
她仿佛看見他的目光往這兒溜了一下,趕緊縮回頭。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伸出半個腦袋,見他半垂著頭,臉朝著這個方向,眉頭緊鎖著。他有什麼煩心的事兒嗎?醫院裏這麼忙,煩心的事兒肯定不少。
鍾英奇朝這個方向邁了兩步,又停下,站立片刻轉身朝反方向走去。鍾柔柯左手一直放在胸口,大氣也不敢出,見他遠去大鬆一口氣。她隻要這麼看看他就好,遠遠地看看他。
雖說隻想看一眼,鍾柔柯第二天還是跑來了。這次等的時間頗長才看見他,他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神散漫不聚焦,隨意四處轉著,又不像在看什麼。鍾柔柯見他朝她這個方向過來,心突突跳得厲害,藏在一排東西的後麵。鍾英奇目不斜視地走過去,離她隻有不足五米。鍾柔柯拍拍胸脯,心說,好險,明天不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