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潮喧鬧的十字街頭,看著舒小婭的車消失在街道的盡頭,夏季燥熱的風吹動著我的頭發,那一瞬間,我發現了自己的憂鬱,並且這種憂鬱一直伴隨著我到若幹年以後。我走到學校旁邊的一個小商店買煙抽,發現這個商店並對外租書,那個老板把煙遞給我說,新來的,我笑了一下:嗯,來複讀的,那個老板歎了一口氣說,年年都這樣,上大學的少,落榜的多,不是說考大學的比牛毛都多,考上的比牛角都稀嗎?
我深深地吸了幾口,然後長長地吐出來,看街上走動的人群,旁邊一個披肩發的女子用眼睛定定地看我。我扭轉身來,把半截煙扔在地上,用腳踩一下,往學校裏麵走。
第一節是班主任盧老師的數學課,他顯然對我沒有什麼好感,因為在我回答他的提問之後,他用白眼球瞥了我一眼,就把眼睛轉向房頂繼續講他的課,我很尷尬站在教室中間,後來我還是自作主張地坐下了,我不是怕累,我怕影響我身後的同學看盧老師在上麵板書,盧老師又瞥了我一眼沒說話。
下課了,我低下頭想沒有舒小婭在,這一年可怎麼過呀。教室裏亂糟糟的,他們都有話說,互相打聽對方來自哪個學校,互相詢問對方知道他們學校的誰誰誰不?我低下頭看舒小婭買來的新的複習資料,然後就聽到講台上有人敲桌子,有個清脆的聲音說,上課了,同學們靜一靜吧。
我抬起頭來一下子愣住了,語文老師,是那個在學校門口見我買煙抽的女子,她看見我也明顯的愣了一下,不過她的嘴角向上一挑,一個明顯的笑容,然後在黑板上寫下“王陽”兩個字。
我叫王陽,你們的語文基礎知識老師,今年咱們學校的語文實行了教學改革,語文是由兩個老師來上的,禮拜五下午的作文課由馬老師負責,不過每周一次的周記是交給我來看。她說。
我感覺她不像個老師,她不開心,沉默,憂鬱而又任性,這一點我從她的眼睛中可以感覺出來,她的聲音清脆但略帶疲憊,就像一個孤單行走在曠野上的人,她為了檢查同學的語文基礎知識,由她提問學生默寫了二十個詞語:笑眯眯,川流不息,一蹴而就,踟躇,哈密瓜,美輪美奐……
幾個前排的同學走過來幫忙把默寫的內容收了起來,她開始講課,不過她真不怎麼的專心,因為她像是在思考一件比講課更重要的事情,她會不由自主的停下來,等發現自己停下來以後,她想為自己的失態笑一下,但總沒有笑出來,我在下麵看著她,微微搖了幾下頭,她把眼睛落在我身上,又迅速地跳開了去。
上了一天的課,晚上回到宿舍。同宿舍有個瘦瘦的男生,扔給我一隻煙,然後告訴我他叫盧盧,是班主任盧老師的遠房侄子。有什麼困難可以找他,我點了頭,心想我是來上學的,一個學生能有什麼困難。
第三天上語文課,我和一個叫朱蓓蓓的女生被王陽叫了起來。她說,全班97個同學隻有我和朱蓓蓓把她提出的全部詞彙默寫對了,那個把兩個小辮子垂放在肩前的女生就站在我右下方偏著頭看我,王陽對我和她笑了一下,然後讓我們坐下,她那個笑很是明亮。像一道閃電瞬間劃過她那憂傷嬌豔的臉龐。我想一個人的精神狀態可以通過一個簡單的笑容改變的這麼徹底。
我就不怎麼愛笑,因為後來盧盧偷偷告訴我一件事。幾天後他已稱呼我大哥,他說,大哥,你還不知道吧,咱們學校的文科複讀生太多,為了純潔學生隊伍,學校要求各班班主任減員,每班人數不超過90人,我聽我叔叔說起你,說你在以前的那個學校又打架,又泡妞的,所以——我一聽心裏一下子涼了,我首先想到了舒小婭,剛來一個禮拜就被學校攆回去,怎麼向舒小婭交代呀,怎麼給我媽說啊。盧盧接著說,不過說實話,我蠻佩服你的,我們這個年代的青年誰不叛逆,誰不叛逆誰就不是二十一世紀的新青年,我正想附和他一句,沒想到他又來了一句,泡妞多爽啊!我白了他一眼,然後抽出一隻煙遞給他。
我問盧盧,你說,我該咋辦吧?
給我叔送點禮吧,送了禮他還能讓你回家呀,我犧牲一回領你到他家去。
禮拜六晚上。我咬了咬牙花了100元錢買了一大箱飲料和水果。心想,哎,這就是生活呀,年輕輕的就要這個樣子了。
盧盧在前麵帶路,我在他後麵跟著向郊區走。盧盧說走個近路,後來轉來繞去竟然走到一片墓地前,黑森森的鬆樹林,風經過的時候嘩嘩做響。上麵是一輪慘白的月亮,有個叫聲像人笑又像人哭的貓頭鷹正叫歡暢,扛著三十多斤重的大紙箱,走在凸凹不平的小路上。
媽的,他還真他媽住的遠。這是我很久很久第一次罵人。
盧盧說,大哥,要不我扛會。
我問,還多遠?
還老一段路呢。
坐下歇會吧。我就放了箱子。一屁股坐在路旁的一個墓碑上麵。然後抽出根煙扔給盧盧。
班主任家。班主任在開了門讓我們進去以後,又折回沙發上繼續看電視。我站在空曠的客廳中間,主動地坦白了我以前不檢點的行為,並向他保證要好好學習,做一名合格的優秀的高中生。班主任好像對坦白從寬這條就不怎麼感興趣。因為他的眼睛一直放在一個滿清正嚴刑逼供的連續劇上。我真想走過去,給他閉了電視機,問問他,我剛才給你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不過師娘還算讓人歡喜。給我洗了一個比雞蛋大不了多少的蘋果放在茶幾上,說,你吃呀,學生嘛,上個學也不容易,我也是從學生過來的,你來就來唄,買什麼東西?以後知道路了,你和盧盧要常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