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不做對抗,那便隻能嚐試著,坐下談談了,扶蘇希望,能為遼東眾人,爭取到一個相對公平的未來……
黑夫指著扶蘇麵前,石案上的銅壺:“招待不周,並無侍女從者,這是用武周山下冰凍河床化後燒開的水,自己倒罷。”
說完自己倒了一盞,慢慢喝了下去,笑道:“看,沒毒,當然,若是陳平在,他定會覺得,乘機將你毒死,是最好選擇……”
不提陳平還好,一提陳平,扶蘇也忍不住握起了拳頭。
他最痛恨的人,一是蒯徹,二,便是陳平!
扶蘇肅然道:“過去兩年間,陳平身在膠東,卻通過商賈,向燕代輸送軍械,使其聯手阻我,更招募群盜賊人,不斷滋擾遼東,陷城邑十餘,殺害掠走百姓數萬。”
他看著黑夫:“但我聽聞,君對陳平,倒是嘉獎有加,不但封其為陽武侯,位列九卿,更將楚地悉數交給他治理?”
“於遼東百姓而言,於你而言,陳平確實有大過。”
黑夫卻攤手道:
“但對我,對膠東,對整個天下,在陳平卻又有大功。“
“若無陳平詭計,破楚定齊,不會如此順利。遼東受的損失,不一定比彭越在彭城枉死的人數多,倘若如今,彭越以此為借口,請求我處置陳平,我應該同意,還是讚同?陳平是當誅,還是當賞?”
陳平是遼東的罪人,是壞人,是陰謀家,但他,卻也是功臣,是黑夫必須重賞的列侯!
“陳平有過錯,但過錯在於,當時東西隔絕,陳平無法得到我的命令,隻能自作主張,此人喜好陰謀之術,他覺得,我與你的關係,猶如夷吾與重耳,隻能有一個人成功,誰先動手,誰便有優勢!”
如同黑暗森林裏,兩個獵人,陳平為黑夫扣下了扳機,否則他與扶蘇,便不會如此實力懸殊了……
扶蘇冷笑:“於是,這件事,萬餘條人命,便這麼輕輕揭過了?黑夫覺得,這是天下大定前,微不足道的陣痛?”
“沒錯,如同翻閱紙書,這一頁,隻能就此翻過去!”
黑夫不吝承認:“如今的形勢是,誰先動手不重要,過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後結果如何!”
“扶蘇,從你自稱召王時起,我便知道,你在想我傳訊,願行周召共和之事,分治天下,但縱觀如今形勢,顯然不可能了。”
“如今天下已經一統,六國餘孽滅盡,匈奴殘部也倉皇北遁,天下四十八郡,我已取四十五,你手中卻隻有三郡。我麾下有兵卒四十餘萬,列侯關內侯數十,而你,所屬不過寥寥兩三萬人……”
扶蘇皺起眉:“你是在用兵多將廣來威脅我?”
黑夫大笑:“不,不是威脅,而是想告訴你,我背後推著我向前的手,比你多出十數倍。”
“而一旦我讓他們失望,我將遭到的反噬,也將比你放棄這一切的代價,高十數倍!”
“你應該能明白,時至今日,吾等,早已不是隻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而戰了!”
扶蘇默認了,他背後,何嚐沒有無數推手呢?
但他依然無法接受,黑夫將這一切,說得如此輕易!
但敘舊到此結束,接下來,便是黑夫邀約他前來的戲肉了:雖都自命為秦,但雙方是兩個不同的政權,若不以攻占廝殺的形勢,該如何並為一體,使天下真正一統?
答案顯而易見。
“天無二日,山無二虎。”
黑夫放下杯盞:“為了天下安穩,你我之中,得有人退讓,推賢讓能!”
“誰背後推手少,便誰讓,是麼?”
扶蘇了然,但還是有些失望,歎息道:“黑夫啊黑夫,你是要我將這天下,將這江山,將嬴姓的七百年社稷,統統讓予你?”
黑夫卻不置可否:“不,讓的不是位置,不是社稷,更不是江山。”
“執掌天下的位置,你從來沒坐上去過。”
“嬴姓社稷,汝弟胡亥已丟得一幹二淨。”
黑夫張開雙臂,似乎要將天地囊括在胸懷之中:
“至於這錦繡江山,也早已在各路‘英雄’‘豪傑’的爭奪中,支離破碎,是我花了三年時間,一點點將其收拾縫補,至於你,扶蘇,你隻不過拾綴了三個郡,何談相讓?”
扶蘇愕然,卻啞然而笑:“此詭辯之術也,皆是歪理,不過以上種種,我的確一無所有,既非皇位、社稷、江山,那我還有什麼,能讓予你?”
“有。”
黑夫走近了他,盯著扶蘇的雙目:“扶蘇,我再問你一遍,你本已萬念俱灰,意誌消沉,為何能遠走海東,再度複起?”
“是想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