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
我懶懶的躺在榻上,手裏拿了本書,有一下沒一下的翻著。
七個月。碧落已經離開了七個月。記憶裏,我們從沒分開這麼久過。心裏甚至有絲忐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到這個讓她心碎的地方。
“格格,小阿哥鬧了一上午,這會兒好容易哄睡了,您是不是也休息會兒?總看那些書,勞心費神的。”曉露端了水果走進來,見我坐在榻上,皺眉勸到。
我笑著搖搖頭,盯著書上的字對曉露說道:“你也知道我一上午沒得了清靜,這會兒還在這兒嘰嘰喳喳的。”弘明現在四個月了,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誰,隻要醒著,就沒一刻消停的。我仔細回憶了下自己小時候的事兒,得出的結論是他不像我!可胤禎竟然也在我麵前對天發誓,他小時候也不是這樣。我隻能慶幸這是在古代,在家中生產,若是換了在現代,我一定得帶這孩子去驗DNa,可別是抱錯了!
我一直沒敢告訴碧落弘明的事情,甚至弘明滿月時,都沒有通知她。我怕這一切鉤起她痛苦不堪回首的記憶,怕,再也找不回曾經那個顧盼生輝的碧落。可她還是從江南寄來了禮物,一把純銀打造的長命鎖。不華貴,不新奇,甚至不帶一丁點的現代氣息。那天,我輕輕的把鎖帶到弘明的脖子上,淚,不自禁的從眼底奪目而出。長命,長命……她將給渡憂的祝福,一並,給了弘明。
“幹什麼呢?拿著本書發呆?”手中的書突然被人抽走,打斷了我的回憶,嚇了我一跳。
從軟榻上坐起來,看了眼麵前的罪魁禍首,“你怎麼回來了?”
胤禎邊接過小順子遞來的毛巾擦手,邊道:“下了朝我不回家回哪?”
想想我這話問得確實有失水準,也不再理他,將書拿起來繼續看。這段時間竟迷上了荀子,發現這男人寫的東西絕對經典,尤其是人性本惡的論斷,真是精辟。
剛看了不到一行,又被人奪去,我邊伸手去搶胤禎手裏的書,邊道:“我以前還懷疑弘明是不是抱錯了,現在看來還確實是親生的。”
胤禎被我話說得一愣,躲開我的手頓了頓,我趁勢將書搶過來,翻了身背對著他躺下。
他拉我起來,笑嘻嘻的說道:“書有我好看嗎?總看這些有什麼意思?”
“有!”我鄭重的、嚴肅的點頭。“更何況荀子也說了,‘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我白他一眼,繼續道:“簡單的說就是學習這種事情片刻不能耽誤,不學習就是畜牲!”
“荀子?”他嘴角噙了抹邪笑,湊近我低聲說道:“告子還說過‘食色,性也’呢。你知識學的可不全麵。”
我舉起書,恰好擋在他欲湊近的唇上,“食,確實是性也。”隨後站起來對門口候著的奴才吩咐道:“讓廚房做點吃的送來。”
“你還沒吃飯呢?”胤禎整整衣服站起來詫異地問我。
“是啊,我什麼時候在弘明消停之前吃過東西?”
“我看那群奴才留著也沒什麼用了,照顧個孩子都做不好,還留著他們幹什麼?”頓了頓又聽他不經意說道:“小渡憂那時候可不這樣,碧落……”
我端著茶杯的手在聽到“渡憂”兩個字時,忍不住一抖,“砰”的一聲,杯子就這樣掉到了地上。
“沒紮到手吧?”胤禎快步走過來,執起我的手仔細檢查。
“沒事兒。”我抽出手,眼前再次閃過渡憂甜甜的笑臉和他伸開小小的,肉肉的雙手,對我奶聲奶氣的喊:“姨,姨,抱,抱抱。”
沒有弘明之前,我一直把渡憂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還記得他第一次會說的字是“姨”,那時和碧落爭辯說是在叫我,等有了弘明才發現,那隻是小孩子在咿咿呀呀的自說自唱罷了,哪裏是在叫我呢?可是現在,渡憂不在了,去了另一個純淨的世界,生死兩重天,今生難以相見。我們這些留在人世的每個人,都已失去了為他爭鬧得權利。
“咱們出去吃吧,今兒個聽十哥說京城新開了家館子,味道還挺不錯的。”胤禎見我如此,對我說道。
我點點頭,任他拉了我走出房門,上了馬車。
“我看以後弘明這孩子也不能總這樣慣著,總不能天天這樣累著你,飯都吃不上。”胤禎伸手撫上我的臉,皺眉道“這段日子都瘦了。”
我拉下他的手,“夏天天熱,本來也不想吃什麼東西,再說你兒子你還不了解?他離了我,哪能安生了?”
“是咱們兒子!不是我兒子!”胤禎糾正道。
“是!說你兒子,好像是說別人呢。”我隨口接道。
胤禎的表情僵了僵,半晌在我以為他不準備說話了,卻發現他眼裏竟有了笑意,不解的看他,聽他說道:“凝兒,你這是在吃醋?”
我怔了怔,吃醋?我吃醋?我說什麼了,讓他這樣誤解?
我長了長嘴,剛要否認,胤禎的唇已先一步吻到我的唇上,象征性的輕輕一點,隨後說道:“就知道你又要否認,凝兒,我不信這麼多年,你心裏始終沒我。”
我把頭轉向車外,愣愣的看著外麵往來的行人,道旁的商鋪,叫嚷的小販。心裏卻為了這句話不能平靜。這一年多來,我努力讓自己習慣,接受這種生活。也努力的……忘記十三。我總在想,命若如此,我何苦自己對不起自己?嚐試著接受,是不是能讓大家都過得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