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仁禮也埋怨他爹,不該在窮人身上那麼算計。馬敬賢承認他是生就的骨頭長就的肉,自己家的東西往外拿心揪揪著,想方設法也要留下點,這件事兒辦得實在不光彩。他讓馬仁禮趕緊去看望牛有草,這時候誰近誰遠誰冷誰熱可看得最清楚,見了牛有草就說,這輩子他跟老牛兄弟是一個頭下兩條腿,親兄弟一樣,沒處夠,要是大膽缺什麼少什麼,盡管張嘴說。
馬仁禮來到牛家院子裏,牛有草正拿著老爹的鞭子揮舞著,甩出一串鞭花。
馬仁禮為牛有草鼓掌叫好,趕緊把他爹的話學說一遍。牛有草說馬仁禮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馬仁禮臉色有些不好看地說:“好心好意來看看你,都是一個村的,有這麼待客的嗎?這不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嗎?我這是自討沒趣兒,活該。”說著轉身要走。牛有草的心有些軟和了,就讓馬仁禮屋裏坐會兒。
二人進到屋裏,馬仁禮感慨地說:“唉,三天前還和老牛叔在這屋子裏拉呱兒,想不到三天後人去屋空,這真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有草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一定要節哀啊!”牛有草冷著臉說:“不用你囑咐,好賴都得活著。”馬仁禮賠笑:“臨來之前,我爹給我好一頓念叨老牛叔的好。”牛有草冷笑:“我爹是好,給你家扛了一輩子活,出了一輩子力,到頭來自己沒掙下一壟地,半片瓦,這不是一輩子為你們家活的嗎?”
馬仁禮隻好扭轉話題:“咱不說這些,沒聽說?濟南那邊要打大仗了。”牛有草一笑:“打吧!收拾的就是你們這些黑心爛肺的老財!”
馬仁禮解釋說:“有草兄不能這麼說,我家雖然有點錢、有些地,可自打民主政府成立,我們家一直是站在老百姓這一邊的,給佃戶減租減息,給前線捐款捐物,給沒地的鄉親分地,我爹哪一項不是走在前麵?這可是有目共睹的,要不然我爹也不能得了個開明紳士的稱號。”
牛有草撇嘴說:“拉倒吧,你爹滿肚子的小九九誰不知道?別的不說,你們家分的地,都是些啥破地?能長莊稼嗎?”馬仁禮辯解:“話不能這麼說,人勤地不懶,隻要豁上工夫,水肥跟上……”
牛有草推著馬仁禮出門說:“得了,你沒資格給我念莊稼經,回家跟你爹嘚嘚吧。”馬仁禮不服地辯解:“你說你這個牛有草,我怎麼就沒有資格念莊稼經了?好歹我也是農業大學肄業……”
馬仁禮剛走,楊燈兒就來了,她一進屋就說:“爹打發我來的,他有話想和你說。”牛有草沒搭腔。楊燈兒說:“有草哥,心裏還是過不去呀?我爹一時沒按住火氣,後悔不迭,他說他這輩子的名聲倒了不算啥,就是對不住你牛家。”
牛有草皺眉道:“一句對不住就結了?一條命的事兒!”楊連地的聲音傳來:“說的好,就是一條命的事兒!”隨著話音,老楊進屋來了,“侄兒,你心裏過不去應該,可有些話我要當著你的麵說清楚,我不說醬是咋鹹的,醋是咋酸的,我就說那天我是咋失手的。那天我和你爹鬥狠,是打了個平手,可你爹說了句戳我肺管子的話,我一時怒火攻心,不管不顧砸了你爹一連枷。按理說,憑他平時的身手,他能躲過去,可他偏偏沒躲。不管咋說,那件事我做得不對,我對不住你爹。我欠你牛家一條命,一報還一報,從今兒開始,我這條命是你牛家的了,你想要我這條命,隨時來拿。還有,這件事跟燈兒沒關係,別怨恨燈兒。”
牛有草沉默良久,一聲高呼:“爹,您聽好了,兒子這輩子不娶楊燈兒!”
楊燈兒呆呆地望著牛有草,眼淚撲簌簌流下來。
黃河的水滾滾東流去,日夜不停息。村頭的老槐樹早已經結滿了槐角子,一轉眼就到了秋天。
馬家大院裏,長工趙有田在給牲口喂料。馬敬賢走過來,趙有田說:“東家,濟南解放了,聽說土改工作組就要進村。王萬春給貧雇農開會了,說土改工作組組長就是當年遊擊隊的隊長周老虎。”
馬敬賢聽了一驚,他知道,周老虎可是個難對付的主兒,得小心,於是笑著問:“有田啊,你說這回鬧土改,鄉親們能和我過不去嗎?”趙有田一笑:“不會吧?東家一向善待鄉親,前兒個還給大夥兒分了地,大夥兒不會以怨報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