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不下去了,武裝部長隻好讓他們回去“等候處理”。王萬春聽了武裝部長的彙報,感到事關重大,就電話向張德福書記請示如何處理。
一夥人回來,都到牛有草家裏議論著,有的害怕,有的埋怨,有的喪氣,有的後悔。趙有田說:“眼下,咱們這些人裏就缺馬仁禮,這毛病弄不好在他身上。”吃不飽發狠:“要是姓馬的告密,我一钁頭刨了他,把他家祖墳也刨了!”
牛有草說:“各位兄弟姊妹,眼下事兒見天了,攤上這麼大官司,誰都安穩不了,誰都得驚起一身雞皮疙瘩,掉一身冷汗。事到臨頭,總得有人出來擔著,鄉親們,鋥亮的大鍘刀在天上懸著,說不定啥時候就掉下來砍了脖子。大家把心放安穩,就算掉了腦袋也是我牛有草的腦袋!”他說著從懷裏掏出“生死狀”,“當初讓大家往這張‘生死狀’上按手印,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讓大家擰成一股繩,把借地種糧的事幹到底。眼下這事幹不下去了,這張‘生死狀’就沒什麼用了。”牛有草把“生死狀”撕了,一揚手碎紙片紛紛下落……
馬仁禮正在家吃餅子,喬月跑進來,她愣愣地望著馬仁禮說:“你還掖著藏著,我是你媳婦,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也得跟我說一聲啊!我聽說,昨天半夜你們的人被一窩端了,帶到公社審了一宿啊!”馬仁禮咽著餅子,一口氣沒上來,噎著了。
“馬仁禮在家嗎?”吃不飽的聲音傳來。馬仁禮大驚,一頭鑽進炕櫃裏。
縣委書記張德福很快來到麥香嶺公社革委會。牛有草一五一十地把“罪行”全部向張德福書記交代了。
張德福醉翁之意不在酒:“牛有草,我知道你膽子大,天大的事都能幹出來。可我聽說你背後有人呀,這事不知道是真是假?”牛有草挺胸道:“這事就是我琢磨出來的,是我帶頭幹的,出了事責任全在我身上,扯不到旁人!”
張德福陰陽怪氣地說:“我不指望你牛有草嘴裏能冒出軟和話來。我就納悶了,到底是誰敢在背後給你挺這個腰,仗這個膽呢?馬仁禮嗎?他不敢。你麥香東村大隊的社員?他們也不敢。難道是上麵的人兒?”牛有草堅稱:“沒別人,就我一個人的事。”
張德福冷笑著:“不對,有人兒!牛有草啊,你能把住自己的嘴,可你把不住別人的嘴,你背後那個人我心裏有數。你給我聽好了,咱們國家的政策你都懂,誰也不能也不敢幹違背政策的事,誰幹了誰倒黴,誰幹了誰掉腦袋!你自己和稀泥我不管,要殺要剮是你一個人的事,可你要是把別人也折騰進去,那你就不是個爺們兒!”
牛有草說:“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事。張書記,我回家收拾收拾,順便洗洗脖子,備好一腔子血,等著您召喚。”王萬春吼著:“牛有草,你怎麼跟張書記說話呢?!”
牛有草走了。張德福望著牛有草的背影說:“這就叫折騰到頭了!”王萬春說:“張書記,您都聽清楚了,這事跟我可沒關係,是他們自己偷著幹的。”張德福吊著臉子:“跟你有沒有關係,得看你的表現。”
牛有草回到家裏,拿著掃帚打掃院子,一起借地的那幫人全來了。吃不飽奪過牛有草的掃帚,掃起來。牛有草轉身歸整農具,三猴兒搶過農具,歸整起來。牛有草進屋拿著笤帚掃炕,馬小轉一把搶過笤帚掃起來。牛有草一回身,牛金花拿抹布擦著家居擺設。牛有草走出裏屋,灶台前,瞎老尹抓起一把麥秸遞給趙有田生火。楊燈兒就著水盆搓洗衣裳。牛有草望著這幫人,眼睛禁不住湧出熱淚……
出了事情,馬仁禮心裏十分內疚,他覺得應該對牛有草解釋一下。夜晚,馬仁禮躡手躡腳地來到牛有草家門外,隔著院圍欄朝屋裏望。
牛有草翻看著麵缸說:“閨女啊,這點兒糧你省著點吃,能吃到明年夏天麥子落地,就接上了。”麥花奇怪:“爹,怎麼叫我省著點吃,你不吃了?”牛有草摸了摸被子:“夠厚實,天冷凍不著了。”牛有草來到院裏,開始磨鐮刀,他磨啊磨,磨一陣子用拇指試試刀刃,然後做一個砍殺的姿勢。
馬仁禮害怕了,趕緊悄悄跑回家去。
其實,牛有草已經發現了馬仁禮,他磨鐮刀不過是嚇唬一下馬仁禮。從內心講,這次出事,他並不怨恨馬仁禮。他早就知道,麥子播進地裏,將來要出苗,這麼大一片麥子,上有天,天上有老日頭,能瞞得住嗎?他隻是覺得不該露餡這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