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1 / 3)

公社大喇叭廣播《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公報》,馬仁禮靜靜地聽著。街上、牆頭、房頂、麥垛上、苞米垛上,或坐或站的數不清的社員們都在靜靜地聽著。

喬月抹了一把眼淚下炕。馬仁禮說:“喜極而泣了?中美關係正常化,《人民日報》發表了《中美建交公報》,你可以扛著鋪蓋卷到美國吹洋風兒,喘洋氣兒,看洋景兒,全是樂和事兒。”喬月說:“你就那麼盼著我走?”

馬仁禮無奈道:“盼不盼都得走,還不如敲鑼打鼓樂樂嗬嗬地歡送你走。”喬月柔情道:“他爹,你和兒子跟我走吧,要不這個家就散了。”

馬仁禮裝著樂和:“十一屆三中全會上講了,要集中主要精力把農業盡快搞上去,有這股勁兒頂著,眼瞅著好日子就要來了,我不得躺炕上蹺著腿兒,等著享福啊!你該走就走吧,等我和兒子吃香喝辣穿好的,我倆找空去你那兒照個麵兒,逛個景兒。你想回來就回來,可這炕頭上估計沒你的地兒嘍!”

喬月是個心氣很高的女人,在這個小村裏忍辱偷生,早就過夠了,她的確動了去美國的心思。可是,丈夫和兒子都不願背井離鄉,她還得慢慢做工作,成個家不易啊。

上頭有了政策,農民吃了定心丸,勞作起來就勁頭十足。

麥香東村大隊是周老虎的試驗點,他從省裏開會回來就來蹲點調研。牛有草已經放回來了,周老虎和他走在麥田邊上。周老虎說:“有人寫匿名信投到我這兒,信上都是說你的好。你真能折騰,你為養母豬的事打了公社的人,有人為你又打了地委的人。行,你犯事能有人給你出頭,這就說你的人緣不錯。”

牛有草不好意思地說:“周書記,我一個事接著一個事折騰您,對不住您哪。”周老虎笑著:“折騰我不怕,隻要能折騰出模樣來就不白折騰。大膽哪,我知道你膽子大,性子耿,不怕事,可你是黨員,是幹部,做事不能腦袋一熱就豁上。解決不了的事慢慢琢磨,總能琢磨出個道來。”

牛有草撓著頭:“我都琢磨大半輩子了,您還讓我慢慢琢磨?土改,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人民公社,這些咱都不講,本來尋思粉碎了‘四人幫’,農民該見日頭了,可咋還看不到光兒呢?幾十年了,政策總在變,咋拿不掉農民頭上頂的窮帽子呢?”周老虎靜靜地聽著。牛有草接著說:“眼下公社擴大了自留地,可以搞養殖,可是個人不準養牛,這是啥理兒?養羊不能超過三隻,養豬不能養母豬,養母豬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這是啥理兒?我不明白。我這些年憋屈死了!”他仰頭大喊:“老天爺,你讓我心裏敞開條縫兒吧!”

周老虎回到地委召集主要幹部開會,他把牛有草對他講的話在會上講了一遍後,感情激動地說:“這就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農民跟我講的話,人家講的這些話聽著不順耳,可都是真話實話;人家提的這些問題,我周老虎回答不出來,在座的各位能回答出來嗎?回答不出來就是有問題。舉個例子,就說養豬的事,讓社員個人養豬不讓養母豬,說養母豬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請問,沒母豬哪兒來的豬崽,沒豬崽還有豬嗎?這個簡單的道理難道不懂嗎?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上寫得清楚,任何人不要亂加幹涉家庭副業。同誌們,農民不容易啊,能放一馬就放一馬吧,政策能寬鬆點就寬鬆點吧。上頭說大河有水小河滿,我說小河有水大河滿,農民窮得叮當的,集體還有什麼?集體沒有什麼,國家還有什麼?所以我說,不合理的政策就得改……”

王萬春心裏糾結著,憋悶著,工作到底咋幹?他這個公社書記一點兒譜都沒有。他實在想不明白,就來到縣革委會對著張德福訴委屈:“這工作沒法幹了,中央要那麼幹,周書記要這麼幹,咱們到底該怎麼幹?豬的事不說了,就說地的事,周書記的借地政策就是想搞包產到戶,要是搞成了,社員都一門心思忙活自家的地,集體地還有人管嗎?我們這些當幹部的還有什麼事可做?”張德福說:“萬春哪,光發牢騷沒用,有本事就實打實幹。三中全會開完了,政策咱們都清楚,是時候了。神不知鬼不覺的,怕什麼,隻要你橫著一條心跟我幹,就沒你的虧吃。人家會寫匿名信,你不會呀?”

麥花告訴她爹,仁禮叔為救他拿走一條煙。牛有草找到馬仁禮要煙,馬仁禮叫著:“嗬!為你的事我操了多少心,費了多少勁,頭發都白了好幾根,你連句感謝話都不說,還管我要煙?”牛有草逗笑說:“這話得兩說,煙是煙的事兒,白頭發是白頭發的事兒。白頭發在哪兒呢?你讓我瞅瞅。”說著就要抓馬仁禮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