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劍氣將永清河斬裂,河水分往兩道,露出中間深深的河床。
如同上天顯靈般,不止湍急的河水沒有傷害小船,甚至屍群、鬼影的齊心合力之下,小船以飛一般的速度,不消片刻,就已經停靠進了沈莊之內。
船到之後,一具具煞屍悄無聲息的沉入水中,再度安寧。
鬼群依依不舍的鬆手,看著氣若蒼白的老道士,眼中露出遺憾、歎息。
“謝謝,謝謝你們。”
渾身已經濕透的二弟子淚流滿麵,拚命的對著這些無聲離去的煞屍、鬼魂離開的方向叩頭道謝。
哪怕他知道這些陰魂並非為了感謝而來,卻仍是老實的對著四方叩了幾個響頭之後,才小心翼翼的起身。
說來也怪。
在永清河上的時候,雷聲轟鳴,下著瓢潑似的大雨,幾乎將整個江麵封阻。
若非鬼魂引路,恐怕師徒兩人早就已經迷失。
可這會兒進了沈莊之後,除了雷音陣陣之外,卻並沒有下雨。
半空之中傳來不知名的長吟,令人膽顫心驚。
江水拍打著小舟,發出細微的水波聲響。
小船撞擊著岸邊,打出‘哐哐’的聲音。
“師父,師父……”
二弟子小心翼翼的去抱臉色已經很差的老道士,他的神魂接近潰散,氣息若有似無,周身冰冷,冷不妨摸上去像是一具死屍。
他強忍心中的傷感,伸手摸了摸他脖頸。
‘咚、咚——’
動脈在微弱的跳動,還有氣。
“呼——”老者提起的心鬆了大半,又喚了一聲:
“師父,我們到沈莊了。”
不知是不是這‘沈莊’二字喚醒了老道士的神智,令他奇跡般的蘇醒。
“沈莊,沈莊到了嗎?”
他動了動嘴唇,問了一句。
縱然青衫老者臨出發前替他披了蓑衣、鬥笠,但一路趕來早就已經被浸濕。
淩亂的白發貼在臉上,他想要起身,卻像是被吸飽了水後沉重無比的蓑衣封印。
沈莊的雨已經停了,老者索性替他將蓑衣除去,攙扶著他起身,一麵恭順的道:
“到了,師父,我背您過去。”
“不不不。”老道士拚命的搖頭,連忙道:
“青小若見我行走不便,要你背著,必定會擔心的。”
他說完,又問:
“我看起來是不是臉色不大好看?”
這會兒的他神魂潰散,全靠術法強撐。
但隨著心頭血的流失,那臉色已經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黑。
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亂蓬蓬的,受魔氣長久侵蝕之苦,又躺床多時,雙目看起來確實不大有神。
二弟子心中大痛,卻強擠出一絲笑意:
“沒有,您看起來精神得很,跟當日下山前往沈莊時,一模一樣的。”
他說完這話,又補了一句:
“小師妹若是見了您,恐怕還以為昨日才分隔呢。”
老道士其實對自身情況如何是心知肚明,但也不忍傷了這敦厚的二弟子的心,聞聽此言,隻是笑嗬嗬的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
可能是重返夢中的故地,老道士一掃之前的萎靡,顯得格外的精神。
一踏上沈莊的土地,當年的一樁樁往事就浮現在了他的心底。
當年江麵上,宋青小第一次踏入百年前的紅霧,他拚命呼喚,已經有了可能會失去小弟子的心理準備;
進入沈莊之後,前往吳嬸的娘家舊居,遇到的那兩個生死相隔,卻又情意深厚的表兄弟。
“是個孩子,叫沈進峰。”老道士絮絮叨叨,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
“後來,屍體還是我親自掩埋的。”
二弟子不敢打斷他的話,但聞言卻越發悲慟,深怕師父隻是回光返照,一麵應和,一麵又偷偷垂淚。
後來從沈家之中得到線索,遭到煞屍、鬼王追殺,宋青小大展神威。
此後進入城主府,找到秘藏典閣,摸出了孟芳蘭來曆。
而這之後的發展,很多年的時間中,老道士一直都不敢去回憶。
因為那一晚的場景,對他來說便是一場不敢觸碰的噩夢,看著長大的吳妮兒為救母而死,相識多年的吳嬸被厲鬼勾魂。
他一手養大的兩個孩子,一個為了救他與小師妹,選擇與鬼相伴,一個則是不知去向。
沈莊既是他的傷心地,又是他充滿希望與期盼之地。
當年那個離開的孩子,曾親口許諾,終有一天會回來的。
他盼啊盼啊,日夜都記掛著,不知她如今怎麼樣了,過得好不好,沒有半點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