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裴氏的家主並不將這樣一件‘小事’放在心上。
但靈都城一戰後,宋青小神威大展,名聲一夜之間傳遍星域,自然令裴氏的家主坐立難安。
在這半年的時間內,他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家族對他也很有怨言,認為他教女無方,難擔裴氏重任。
半年之後,宋青小以大道境的實力再次出現,一來就直撲天外天武道研究院,打破千年的時光壁,借神機一族的力量斬破玄晶之門。
那一戰的影像經由玄都世家放出,裴氏家主看到的那一刻,便如被判了死刑。
十一叔在與宋青小說話的時候,他坐在旁邊都戰戰兢兢。
這會兒事到臨頭了,他反倒平靜了幾分:
“我這個小女兒當日做錯了事,要打要殺,全由您來定!”
說到這裏,他的眼中露出心痛之色,卻仍是強忍不舍,望了裴紅葉一眼,示意她出列。
當日得知事件緣由後,他曾再三追問過裴紅葉事情的細節。
一方麵是得知了那會兒宋青小與裴紅葉修為差不多,甚至當年的裴紅葉還略勝半籌的時候,他心中為宋青小的修行速度感到震驚。
而另一方麵,他又無法說出責怪女兒的話語。
那時的宋青小疑似有龍牙匕首,又身懷九字秘令,若換成自己,也會想和交好的世族透露消息。
隻是誰能料到,那會兒實力微弱的女子,最終會成長如此迅速,竟能撼動天外天,令星域的所有人畏懼。
一切都隻能說是命運。
裴紅葉滿臉苦澀,聽從父親的話,站了出來,忐忑不安的等待著宋青小審判她的命運。
她不想死。
她生來就是裴家的繼承人,天份卓絕,將來是大有作為的。
從小,她的性格冷靜,父親曾誇她,天生就是一個領導人。
可她沒有想到,當年無意中的一個決定,會引來今日這樣的殺身之禍。
在等待的煎熬時刻,她不由想起當年決意透露宋青小消息,將她除去之時,身邊一個老仆的勸阻之言:
“是個很有潛力的高手,如果這樣的人逃脫,將來恐怕會報復您。”
老人的話言猶在耳,可惜她當時心高氣傲,壓根兒不將別人看在眼裏,所以惹來今日的這場危機。
裴紅葉眨了眨眼睛,眼中浮出一層水氣。
宋青小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望著麵前垂頭喪氣的女子。
當年高傲的六號,如今像是被折斷了羽翼,一心等死。
她不說話,其他人也並不敢吭聲。
裴氏的家主握緊了拳頭,強忍內心的不舍。
“算了。”良久之後,宋青小輕輕的笑了一聲: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
當日楚家伏擊她的兩個人,最終卻死於她與銀狼之口,六號的陰謀也並不算得逞。
“更何況易地而處,我如果是她,也會做相同的決定。”
但人各有命,所以她未死,裴紅葉如今才會忐忑無比。
“今日我回帝國,是為了見見朋友,看看我的母親。”她平靜的將昔日的恩怨揭過:
“我想,我的父親當年不希望他的女兒被人殺死,裴小姐的父親應該也是舍不得她的。”
她話音一落,裴紅葉‘騰’的抬起了頭,瞪大了一雙眼睛。
隻見那雙眼睛中盛滿了不可置信,最終在對上宋青小的目光時,又化為後悔、慶幸與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以及劫後餘生的驚喜。
一層水光浮了出來,化為淚珠滾滾而出。
裴氏的家主驚喜無比的看著女兒,半晌之後反應過來,又向宋青小不斷的道謝。
其他世族也一一認錯並道歉,楚家、魏家都神態恭順。
最後就剩了一個範家的瘦弱男人,坐立不安的等在那裏。
帝國幾大世族中,範家的人無疑是得罪宋青小最深的。
那男人麵目陰沉,帶著範家特有的陰森之氣,身後立了一具巨大的黑色棺木。
棺中散發出濃濃的死氣,哪怕有符紙鎮壓,依舊散逸了整個大廳。
隨著每一個世族掌權者的道歉,範家的人就越發不安。
他想起昔日範家與宋青小之間的恩怨,心中連怨恨也不敢再生,既是感到無盡的絕望,又感到極度的畏懼。
“宋小姐……”
他站了起身,剛喚出這三個字,宋青小轉過了頭來,他就感覺自己仿佛神魂都被她這一眼看得透徹。
心中恐懼之時,那雙腿一軟,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
不過這一會兒沒人嘲笑他,畢竟在此之前,所有人沒有得到宋青小寬恕時,其實內心中都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本該老祖親來道歉的,可是……”
範家的人這會兒已經不敢再有傲氣,反倒變得格外的卑微:
“可是老祖如今已經不大好了,卻又想要求得您的原諒。”
“當日是我範家子弟有眼無珠,數次冒犯於您……”
他說到這裏,一手指著棺材:
“所以老祖雖然身體不好,卻得知您的消息之後,堅持令晚輩背他老人家入京,想要親自向您賠禮。”
他話音一落,身後的棺材中便傳來三聲若隱似無的敲擊聲響。
隻是那聲音極低,仿佛棺內的‘人’已如大限將至,命不久矣。
宋青小初時沒將範氏放在心中,但隨著這一敲擊,倒感應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眼中露出笑意:
“打開棺材。”
她吩咐著,跪倒在地的範家人愣了一愣,接著有些著急:
“宋小姐,家主是真的有急症……”
其餘人也當宋青小是不信,想要親眼看看範家的老祖是不是真的瀕死。
範家的人一改以往高傲無比的性格,哀求的眼神往十一叔投了過去。
兩家畢竟曾經同氣連枝,雖說不滿範家以往行事跋扈,但十一叔仍硬著頭皮幫忙說話:
“宋小姐,範氏的老祖確實不大好了……”
這老頭原本以身入僵道,想要借此尋找突破的契機。
但半年之前,這老頭兒不知怎麽回事,竟像是身患惡疾,境界急掉而下,性命危急。
傳說範氏的這位成日玩鬼的老祖撞了邪,曾請過魏家的人治病,但無法解他之危,據說他已經十分嚴重,最多撐不過半月。
若非此次宋青小突破大道,他擔憂族中子孫,恐怕也不會強撐病體入京。
隻是他身體情況十分嚴重,從頭到尾不敢離開那具特製的黑色玄棺,一直沒有麵見世族眾人。
“溪渠……”
正當氣氛緊繃時,棺內突然傳來一道蒼老而嘶啞的聲音。
那聲音顯得十分沉重且又疲憊,好似已經備受折磨多時,帶著痛苦的顫音:
“打……打開棺材吧……”
雖說這聲音有些氣弱,但十一叔確實聽出了這是屬於範氏老祖的聲音。
他麵上不顯,心中卻是吃了一驚。
範氏的老祖已經達到了半步虛空的境界,可這會兒竟然連說話都像是顯得極為吃力。
十一叔想到了前段時間的傳聞,說是範氏的這位老祖宗撞了鬼。
當時以為範家人胡說八道,掩人耳目,背地裏不知在搞什麽陰謀詭計。
可這會兒再聽範氏老祖說話,他像是連打開棺蓋都十分的吃力,莫非當時的傳聞是真?
跪在地上的範溪渠聽到了棺中老祖的話,不由眼中流露出絕望無比的神情,卻又強忍鬱怒,無奈的應答了一聲:
“是。”
他說完這話,咬破舌尖,吐出大口精血,往棺材的方向噴射而去。
同時嘴中念出秘法,隻見那巨大的黑棺騰空而起,血液一觸及棺身,上麵顯現出神秘的紅色符文。
黑棺‘砰’聲落地,濺起大股黑氣。
陰氣在屋內肆虐,仿佛有鬼哭狼嚎之聲響起。
鬼影層層閃爍,若隱似無的鬼嘯傳入眾人神識。
棺蓋‘轟隆’向上飛移開,露出裏麵的情景。
隻見棺中黑氣幾乎凝為實體,如水般蘊養著棺中已經蜷縮成一個約摸一米左右高的枯黑骨骸。
那骨骸形同死人,僅剩皮包著骨頭,以小孩子的姿勢抱住腹部,蜷屈著四肢躺在棺內。
他的腦袋顯得奇大無比,頭上的毛發也稀稀落落的,唯獨後背之上,長出了三個極為可怖的巨大鼓包,幾乎與他腦袋相似,牢牢緊咬著他的身體。
棺蓋一打開,裏麵陰寒的煞氣便肆無忌憚的衝了出來,令得眾人神魂受到極大影響,各個臉上都露出懼色。
若隱似無的獰笑聲中,那棺內蜷縮著身體的抱腹骨骸口中傳來痛苦無比的吟哦聲:
“唔……宋……宋小姐……”
範家的家主雖說已經隱匿多年,但在場的各位世族族長對他模樣長相也十分熟悉。
明明靈都城一役的時候,他還展現出強大的實力,卻沒想到短短的半年時間,他竟然變成了這副可怖的樣子,真的與鬼無異。
最為可怕的,是他的境界,好像降得十分嚴重,竟已經跌落到了丹境的修為,需要依靠範氏的陰魂保命。
“這,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十一叔見此情景,不由頭皮發麻,下意識的問了一聲。
棺內的範氏老祖聽聞這話,艱難無比的動了動腦袋,似是想要翻身。
範家蓄積的陰氣蘊養著他,助他動了一下身體,以後背示人。
隻見他後背之上,那三個巨大的鼓包轉了過來,變成了三個神態陰戾的人臉圖形!
那三張臉已經格外清晰,看得出來是兩男一女,都各自閉著眼睛。
明明麵帶笑意,卻給人一種陰寒痛苦的感覺,望之令人後背生津,隻覺得寒意從腳底直躥心中,都覺得駭怕無比。
就在這時,隻見那三張臉同時睜開了眼睛。
那三雙眼中,帶著世間最為陰毒的怨恨、絕望與濃濃的戾氣。
“啊——”
陰魂的尖嘯在眾人識海之中同時響起,十一叔當即覺得眼眶劇痛,仿佛眼球都要被這視線所撕裂。
一股熱流從眼眶之中湧出,隨即麵前化為血紅的世界。
血光漫天中,三頭形同人蛹的惡鬼撲麵而來,他卻像是受到血氣的束縛,全無反抗之力。
駭得魂飛天外之際,他不由大叫出聲。
正當危難關頭,十一叔以為自己中了範氏詭計之時,他聽到了一道清冷的女聲響起:
“還不住手。”
那聲音並沒有刻意放出威懾力,卻在說話的瞬間,破開了這血光籠罩的殺局。
血光之中,往十一叔疾速爬來的三具血屍頓了一頓,緊接著那鬼域轟然碎裂,三屍之影消失得一幹二淨。
十一叔的眼中被自己眼珠內流出的血液所迷,他忙不迭的伸手將血光抹去。
大殿之內,所有世族的人都跟他一樣,有些修為差的甚至已經摔倒在地,神魂不醒,嚴重的心境都已經受損。
範氏老祖的後背之上,三個鬼臉之上露出駭怕之色,那充滿了惡意的眼中流出了血淚。
“請宋小姐饒命。”
趁著這三鬼蠱被宋青小鎮住的刹那,範氏的老祖終於可以趁此時機開口求情。
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那細瘦的兩條胳膊相疊,連連作揖:
“我範家子孫不知天高地厚,當年冒犯了宋小姐……”
“靈都城中,我有眼無珠,做出錯事……”
範氏的老祖全然不見以往的傲氣,瘋狂的向宋青小求情:
“還請宋小姐大人大量,不要與我計較,饒了我一命。”
“自此之後,我必定行事不敢再張揚,會束縛宗門子弟,宋小姐饒命。”
十一叔一頭霧水,顯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請求宋青小寬恕。
但雖然不知具體經過,但以十一叔的心智,依舊猜得出來範氏老祖後背上的這東西恐怕是宋青小所為。
這東西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來歷,顯然十分厲害,竟能將以玩鬼出名的範氏一族的老祖折磨成這個樣子。
大家心中駭然,卻又不敢出聲。
宋青小麵露笑意,望著眼前的這一幕,聽著範氏老祖誠惶誠恐的道歉聲,卻並不出聲。
靈都城的時候,範家想要趁火打劫,範氏的老祖剛出棺材的刹那,就遇上了青冥令。
他感應到了青冥令的可怖,當即想要重新爬回棺材,卻在蓋棺的那一瞬,被宋青小放出了三隻自孟芳蘭手中奪來的血鬼蠱。
這血鬼蠱出自九幽魔煞之手,又是孟芳蘭以血親屍骨煉成,以陰怨之氣養了三百年,可怖無比。
當日若非借助青冥令之力,恐怕備受折磨的就是她自己。
她望著這三隻血鬼蠱半晌,又聽到範家老祖痛哭流涕的認錯聲,最終點了點頭:
“你知道錯了,想必也受到了懲戒。”
她一鬆口,那棺內的枯骸轉過了頭,臉上露出絕處逢生的神情。
“既然如此,”她頓了頓,伸手一招:
“回來吧!”
那三隻血鬼蠱聽聞她的話,臉上露出乖順之色。
三張人臉開始疾速縮小,最終化為三個拳頭大小的骷髏頭,開始緩緩從範氏老祖的後背脫離。
範氏老祖心中的驚喜自然不用說,嘴中感謝無比。
自他被這三隻血鬼蠱附身以來,便受盡了世間最惡毒的折磨。
他也曾施展過種種手段想要將它們驅除,可卻都一一失敗。
這血鬼蠱不止吸他修為,同時還吸他的靈魂,以及範氏積攢的陰氣、運勢,仿佛要將整個範家都吞噬一空的架勢。
原本以為這噩夢哪怕會延續到自己死後也難以安寧,卻沒想到今日認錯之後,會得到解脫。
他能清晰的感應到這東西從他後背之中脫落,那骨肉、靈魂被撕扯的劇痛本該令他痛不欲生,可這會兒他卻感到無比的欣喜。
三隻血鬼蠱化為三道血光,往宋青小的手中飛了過去。
“孟芳蘭已經死了,你們的冤屈已平。”
宋青小將其握住,輕聲說了一句。
三隻血鬼蠱一聽這話,那骷髏頭的眼眶處,竟齊齊流出殷紅血液,對宋青小釋放出順從之意。
她順手將這東西轉交給一旁的小和尚,阿七笑嘻嘻的接過,張口一吸,便將三隻血鬼蠱吸入腹內。
眾人見此情景,禁若寒蟬,但內心卻對於這笑眯眯的小和尚更加畏懼,並不敢向宋青小輕易打探他的身份。
“多謝宋小姐解脫我的苦痛,我範氏一族必感念您的大恩。”
範氏的老祖脫離了這血鬼蠱的折磨,聲音都多了幾分生機,不再像先前一樣要死不活的樣子。
“將來若您有差遣,範氏一族必當誓死以報大恩。”
“多謝宋小姐,多謝宋小姐!”
那跪倒在地的範氏族人眼中逐漸有希望迸發開來,跟著範氏老祖歡喜的大喊出聲。
範氏一族的危機解除,隻是經此一事之後,範氏老祖的境界跌落,且需要再重修。
再加上範氏不少強者死於宋青小之手,世族實力大打折扣,恐怕需要很多年的休養生息,才可以恢復到當年的巔峰時候。
宋青小與世族之間的事一了,便準備離開此處,先見一見自己的母親了。
半年前,時家就已經將唐雲接到了帝京,安置於皇城之中。
時家單獨安排了一個園子以供她養老居住,十一叔親自帶著宋青小來到了園林之外,跟她細聲解說:
“當年羅家照顧了唐女士一段時間,不過並沒有禁她的酒。”
羅致玉當年與宋青小聯手狙殺了範江渠叔侄後,既畏懼宋青小的成長力,又忌憚有一天自己若背叛她會死於她之手。
因此事畢之後,將宋青小留在療養院中的母親弄到了手。
不過他的目的在於將唐雲當成一張保命符,隻要她活著就行,並沒有完全戒了她的酒。
哪怕這個時代,人的壽命已經大幅度提高,但時家將她接到帝京的時候,唐雲的情況已經很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