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遇見小詞,是在女友藍的家裏。那時小詞剛讀高中,還是個紮馬尾穿背帶褲的青澀小丫頭,見到藍拉著他的手進來,隻是禮貌地一笑,便轉身進了自己的臥室。他聽藍說起過小詞,知道她是藍的繼母帶過來的孩子,所以姐妹兩個之間,基本上沒有多少的感情;加上後來藍很快讀了大學,又極少回家,所以關係更是疏遠,以至彼此見麵,幾乎找不到話說,隻剩了難堪的沉默。他因此對小詞,也淡淡地隔了一層,盡管,他並不覺得小詞像藍說的那樣,為人自私冷漠。這不過是一個單純敏感的小女生,他想。
吃飯的時候,藍的父親無意中問起他的家境。他正躊躇著該不該如實相告,藍漫不經心地接過去,說,有什麼好問的,不過是一個鄉民子弟。他平日習慣了藍對他貧窮出身的抱怨,但沒有料到,在她的家人麵前,她也不替他維護這點男人的尊嚴。一桌人正尷尬著,小詞突然笑著插了一句:我們班裏那些從鄉村考進來的同學,人都像鄭惠哥這樣聰明又善良呢。他詫異地去看小詞,想用眼神,對她表示一份感激,卻是被一旁的藍,不滿地踩了一腳。他即刻正襟危坐,不敢在藍麵前,再出絲毫的差錯。那頓飯,吃到一半,藍的父親,便一推碗筷,不再陪他。他在藍的示意下,正舉起酒杯,準備敬這個威嚴的男人一杯,沒想卻是因此又遭了一次尷尬。他訕訕地放下酒杯,聽著藍喋喋不休地埋怨他得罪了父親,再一次覺出自己的無助。又是小詞,閑閑地說了一句:爸爸總是這樣,吃飯如此快,從來不等任何人。說完後也不看他,自顧將電視調到一個喜劇頻道上,且很快地,旁若無人地邊笑邊吃起來。而他心內飄忽的一絲孤單,在小詞明亮的笑聲裏,突然地便像有了歸處,悄然隱匿了。
他是在快要離開的時候,將隨身帶著的一塊玉,送給了小詞。是趁了藍不在的空隙裏,他走到陽台上去,站在小詞的背後,輕聲說:小妹,這個,送給你。小詞正哼著歌,給開得明豔的花兒澆水,聽他喚她,轉身燦爛一笑,接過玉石,並不說什麼,又繼續澆花了。他靜靜站了片刻,知道那一個謝字,對這樣一個純淨可愛的丫頭,是不必說了。
他與藍的愛情,到畢業的時候,開始出現裂痕。不管他怎樣苦苦地哀求,藍都執意要回自己的島城,又諷刺他說:你們那個破敗落後的古城,怕是隻有你這樣沒追求的男人,才肯回去的吧。他一個人在藍走的那天,喝了許多的酒,醒來後便給父母打電話,說,原諒你們這個不孝的兒子吧。他很快地坐下一輛火車,趕去了島城。他以為藍會為他這樣的壯舉,感動;畢竟,他是家中的獨子,而且,父母年事已高,需要他來照顧。但藍卻是看著他少得可憐的行李,笑道:你這樣白手起家,何時才能有錢,讓我過上你許諾的幸福生活?他將藍擁入懷裏,苦澀低語:藍,相信我,不會遠的。
藍終於沒有等到他能成為一個有出息的男人,便甩手愛上了一個富家子弟。藍帶了新的男友讓他死心的那天,正是他的生日,他一個人去小酒館裏喝了許多的酒,出來後看見對麵吵嚷的車站,突然便想回家。買了票後坐上火車,不過是十幾分鍾,他便閉眼睡過去了。迷惑中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將他猛地推開。疼痛中睜眼,發現自己竟是躺在了地上,鄰座的一個粗壯婦人,正朝他破口大罵。他這才知道,自己幾次在睡夢中歪到了婦人的身上,而且,吐髒了她的衣服。他想開口道歉,嗓子卻是焦灼得厲害。欲起身去洗手間,竟是連絲毫的力氣也沒有。頭,似乎要炸開了,他在一群人的冷眼旁觀裏,用拳頭猛烈地砸向腦袋,卻是被一雙手,輕輕攔住了。他抬起頭來,看到穿了製服的秀氣女子,竟是小詞。
在乘務室裏,喝下一杯花香繚繞的熱茶後,他和小詞,才在火車的哐當聲裏,斷續地談起彼此。他這才知道,小詞沒有考上大學,但因為好強,不願再花繼父的錢去複讀,便在姨媽的幫助下,來火車站做了一名乘務員。與藍的分手,他在小詞的麵前,隻輕描淡寫地一點即過。小詞也沒有多問,卻是在提到與藍的關係時,眉眼裏略略有了笑意,說藍對她和母親比以前好了,也常寄錢給家裏,或是給她買一些漂亮的衣服,似乎,年底她就要結婚了。
這最後的一句,讓他剛被小詞的一杯熱茶,溫暖的一顆心,即刻結了冰。他在上升的氤氳熱氣裏,看著對麵小詞一臉掩不住的喜悅和幸福,突然便將心一橫,湊前說道:小詞,看在以前我和你姐姐的關係上,能不能幫幫忙,借些錢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