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一開始遇到東愛,就知道,這場相遇,遲早是要像這似錦的春,落下帷幕的。但還是止不住,在她明淨的笑容裏,道聲,你好。
那時他還在讀書,家中貧寒,為了攢夠下學期的費用,整個的寒假,他都留在離學校有幾站路的一家私人公司裏,打工。工作並不是很累,所以能夠有空在公司樓下的小花園裏,四處走走,看看周圍那些匆忙的人群,各式的表情。他說不上對北京有多麼的喜歡,這個城市,不少繁華,亦不缺熱鬧,但偏偏,都與他無關的樣子,在不遠處,明滅起伏著,他想要走進去,卻每每都發現,它們依然在他的周圍,浮著,就像油,漂在水的表麵,他與它們,是彼此浸不去的。
所以他對周圍的年輕女孩子,也保持了同樣的距離,她們的時尚和驕傲,於他,不過是一種隻可遠觀的風景。但東愛,卻是以一種執拗的姿態,破除一切頑固的堅冰,瞬間抵達他的心底。
他就在樓下的小花園裏遇到了東愛。彼時她正親密地挎著老板的胳膊,撅嘴撒著嬌,說,無論如何,她都要盤下校園門口的花店。做父親的正要訓她,一抬眼看見了他,即刻笑道:呶,這是公司裏打工的小潭,來自名校S大的經貿係,或許你可以問問他,究竟適不適合在門口開那家花店。說完了便以一副期待的眼神,望著他,似乎希望他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複。
他慌亂地看一看老板,又飛快地掃一眼對麵這個眼睛清澈如水的女孩。他明白老板的意思,是要他否決這個看似任性的決定,但不知為何,當他再次看向東愛時,他突然地,就被她微微靠在老板肩上的腦袋,額前一縷滑下的碎發,柔順的微笑,給打動了,那一刻,他覺得這個乖巧的女孩,生來,就是要與花在一起的,因為,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溫柔地站在那裏,本身,就是一朵如此美的百合。
他就這樣,迎著老板信任的視線,低卻堅定地,說,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決定。
在寒假快要結束的幾天裏,他成了東愛的臨時助手。看得出,老板對女兒的寵愛,盡管不滿意他的回答,但還是看在女兒的麵子上,很輕易地將他寬恕,甚至還叮囑他說,記得有空,就去東愛的花屋裏走走,她隻是一時興起,未必真就懂得做生意的。
花屋的名字,就叫東愛。這是他的堅持,他喜歡這個名字,說不上原因,隻是覺得這個名字,在繽紛的春天裏,叫起來,是如此地美且明亮,就像那藍天下,陽光裏大朵的山茶花,紅,白,黃,粉,每一色,都是洗盡鉛華後的恬淡與安然。
那個春天,他依然在東愛父親的公司裏兼職。盡管老板幾次暗示,如果他願意,可以在東愛的花屋裏打工,隻要不賠錢,工資一分都不會少。但他婉言拒絕,他不是不需要錢,可是幫助東愛,那是他心甘情願的事;而一件事,倘若自己心甘,是不需要計較任何報酬的。
東愛在高中畢業後,便沒有繼續讀書,她的母親早逝,父親極其地寵愛,所以就一直放任她這樣閑散下去。倒是這個花屋,讓她飄蕩的雙腳,自此生了根似的,紮進了泥土。
大三的課程,算不上緊,所以隻要有空,他就會去給東愛幫忙。他不知道東愛是否喜歡他,但至少,是不討厭,每次見了他,總會俏皮地一下跳過來,將一束滿天星或者紫羅蘭,在他的麵前一晃,而後迅速地移開去,盯住他的眼睛,不過是幾秒,便將那笑聲,撲哧一下綻放開來。這樣見麵的方式,卻每每都會讓他臉紅上一陣,好似那隔著的花,一拿開,東愛柔軟的的雙唇,便會貼過來。當然這隻是他的想象,這一花之隔的距離,他還是能夠掌控的。但是,假若有一天,東愛將那花扔掉,他觸到的,不再是輕柔的花瓣,而是東愛小巧的鼻翼,那麼,他是移開,還是勇敢地,上前?
這個問題,他也隻是偶爾想想。於他,這是一朵危險的夾竹桃,甜香,那汁液,卻是有毒,一旦吸入,後果,他當然知曉。
那麼,或許遠遠地觀望,是最好的方法。盡管,他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已經無可救藥地迷戀上那樣獨特的芳香。
東愛的花屋,常常會有一個男人,隔三差五地過來買花。他一眼就看出這個男人,已有工作,而且,身份,或許也不會很低。他從東愛的口中,得知這個叫柏的男人,曾經與父親合作過,現在在一家公司做企劃,至於為何要買花,或許,是因為工作需要吧。
東愛的解釋,他當然不會相信。有那麼幾次,他看見柏,在臨走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他,似乎,想要向他證明什麼。證明什麼呢?又有什麼可以證明?他在這裏,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助手,再多,也就是東愛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吧。
是的,他願意將一顆心,交給東愛,如果她需要,他亦會隨時全力以赴。除了這多餘的力氣,他不能夠給予她更多。而東愛這樣因為生活優越,性情單純無慮的女孩,是在室內,隻開一季的水仙,安靜優雅中,有他永遠無法企及的高貴。那愛她的,自身,必是有閑情逸致的人。但他,顯然,是風雨中飄搖的樹木,自己尚且難保,何談惠及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