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安日間便去了“藍愛酒吧”,點一杯最簡單的紅酒,倚在有暖氣的窗口,看外麵還在睡意朦朧中的街道。
葳安很少在酒吧駐留,她一直是個中規中矩的女子,穿素淡的棉布衣裙,腕間沒有任何繁複的配飾,頸項裏紅色的絲線,墜著若隱若現的一小塊碧玉;俯身的時候,一縷直發垂落下來,將眼睛掩住,看不見內裏究竟是驚濤駭浪,還是雲淡風輕。彼時她剛剛轉到一家報社,做實習的記者。每日午間休息的時候,了無去處,她便會來這條叫做盛煙的酒吧街。但並不進去,隻是在馬路的一側,隔著曖昧的簾子,遙遙看一眼,便又前行。日間的盛煙街,相比於夜晚,多少有些寥落,像是一個無事可做的女子,倚在門前,看遠處的行人,卻偏偏那人還沒有看清,便不見了蹤影,於是心內便空寂,茫茫然地,沒有了根。葳安慢慢地行過這條街,想象著裏麵的人,在夜晚的霓虹裏,各式的表情。淡漠,或者放肆。
這樣觀望的感覺,與葳安的心境相似。她不事張揚,假若不是遇到了植康,她或許會一直這樣遊走在繁盛葳蕤的邊緣,寂寞生長。是植康的一個微笑,讓她對一切外物皆排斥的心,忽然地洞開,看到了昔日不曾見過的明媚的晨光。
葳安是在“藍愛酒吧”裏認識的植康。她被主編派去采訪一個小有名氣的攝影師,完畢之後已是傍晚,攝影師便招呼著幾個人去了“藍愛”。這其中,便有植康。一行人皆是藝術青年,喝了幾口酒,便在音樂四起的酒吧裏,胡吹神侃,葳安坐了不過是十幾分鍾,便支持不住,欲要起身離開。旁邊一個顯然是喝多了的男人,拉住葳安的手,神色曖昧,說:小妹這麼快就走麼?葳安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一時間呆了,片刻之後反應過來,啪地一下將那男人的手打落。男人嘻笑著湊過一張醉醺醺的臉來,還沒有開口,一個拳頭就斜刺裏過來,將他的鼻子打出血來。
葳安在一陣混亂裏看過去,是一起來的一個始終安靜無話的男子。麵容清淡,但在流溢的光裏,卻有一種柔和又不羈的奇異力量。男人將一大瓶酒灌進肚中,而後憤憤地甩掉空瓶,起身要去反擊,攝影師大叫:植康,你先送葳安回去吧,改天我們再聚。
是在喧嘩聲中走出了十幾米遠,葳安才呼出一口氣,扭頭看向植康,說:謝謝你。植康便笑,道:你做記者,以後這樣的事情,會常遇到,長了,就知道怎樣保護自己了。葳安低頭看著夜色中兩個人的影子,在不知名的樹間繞著,時而重合,時而錯落,像她此刻的心緒。走到一個拐角處,葳安終於站住,鼓足了勇氣,說:我工作的地方,就在前門的大廈,若是有事,記得找我。
葳安第二天下班的時候,就收到了植康的短信,說:藍愛隔壁的清水茶坊,7點,有空麼?葳安隻回複過去兩個字:當然。短信發送過去她便有些詫異,這斷不是昔日自己的風格。她一個人從蘇州來到北京,換過許多份工作,也遇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她對他們中的每一個,向來都是懷了戒備。就像,她對這個城市的感覺,不遠,但也絕不會親密。她始終覺得,這個城市,是不適合紮根的,所以,她不會對任何人,敞開自己。亦不會將自己的熱情,混跡於那一片俗世的嘈雜。而這樣鮮明地吐露心底的快樂,於葳安,是從沒有過的。
葳安到的時候,植康已經提前為她點好了一杯茉莉。葳安聞著自己喜歡的清香,自純淨的杯中嫋嫋升起,宛若一朵花在安然綻放,她的心底,因為這一杯茶,溢滿了喜悅。她想,這是一個懂得自己的男子,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隔壁欲望燃燒般的紅酒,而是這樣一杯清澄的綠茶。
那是一個溫柔的夜晚。茶坊裏放著不知名的曲子,隔壁激情的歌聲,濺過門口的時候,隻是探頭看一眼,便繞開這一片靜寂的天地,獨自走遠了。兩個人都不是多話的人,但並不覺得沉默是一種尷尬,反而像一盞燈,因了那暗處搖曳的影子,方才顯出明亮處的點滴風情。葳安聽植康講起他初到北京時,在冰冷的地下室裏,渡過了整個的冬天。彼時他每日都拿著自己的攝影作品,在京城的攝影圈內奔波,沒有人認可他的攝影風格,更沒有哪家工作室願意讓他加盟,他一度連買膠片的錢,都要省了來花。即便是這樣,他也從沒有想過回到西部的小城。最終,他融入了這個圈子,作品能夠有人欣賞,一些時尚雜誌,也開始向他約稿。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是他下一步要走的路。
葳安安靜地聽著,想起自己過往的時光,一格一格,竟是與植康的,如此接近。不過是到此時,她與他,才在這清水茶坊中,柔軟碰觸到彼此。
而此時遇到,並不算晚,不是嗎?
葳安願意將此當成自己的初戀。她從沒有如此地依戀過一個人,亦從沒有這樣迫切地想要為他做任何的事情。她跟著他參加各式的展覽,默默地在背後做他的助手,與朋友出去玩,見到新奇的事情,總要第一個讓他知道。甚至,素來與領導隔閡的她,為了能夠在報紙的副刊,給植康開一個攝影的專欄,幾次闖進總編的辦公室,反複地向他推薦植康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