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致來北京之前,便斷掉了所有的後路。他不僅辭掉了自己的工作,賣掉了莞爾剛剛花費了幾個月的時間,才裝修好的房子,而且力勸莞爾暫且放棄結婚舉辦儀式等瑣碎繁雜的事,先隨他一起飛往北京。
莞爾是個戀舊的女子,她為房子找買主的唯一要求,便是一定要保留自己的裝修,且牆上的每一幅畫,玄關處每一個細節,都不能改變。她希望假如某一天,自己再回來,除去在時光裏褪掉的顏色,它們依然是完好無損地在那裏等待著她。就像,她不過離開這個小城,做一次短暫的旅行,旅程結束,她的心,還是回歸到這裏。陳致小心翼翼地解釋過許多次,告訴莞爾,他在北京,一定會給她一個更好的房子,她可以將這些無法帶走的夢,全部複製到那裏。對於這樣的暢想,莞爾隻是淺淡地笑笑,並不給陳致任何的回應。隻有一次,陳致在背後環擁住她,說,相信我,不管到了哪裏,遇到多麼璀璨的景致,我的心,都會和這些壁畫一樣,靜靜地為你守候,莞爾這才轉過身來,抱住陳致,說,我相信的。
這句話讓陳致知道,莞爾徹底地做好了與他去北京闖蕩的準備,不管成功抑或失敗,不管他們的愛情,水土不服還是隨遇而安,她都會義無反顧地跟隨著他。陳致對莞爾的了解,勝過自己,他們從讀書的時候便愛戀上彼此,7年的時光,周圍許多昔日發誓要愛到地久天長的戀人,大多分手,但唯獨他和莞爾,如一株安靜的水草,在光陰的波光裏,低眉淺笑,悠然自得。所以他們打算結婚的消息一傳出來,天南海北的同學便都在網上祝賀,說到時一定親自趕去祝賀,似乎,這是他們自己愛情的芬芳,結出的果實,亦是浸著過往的甜蜜與溫情,輕嚐一口,那所有的愛與溫柔,便都來了。
所以陳致感激莞爾做出的退讓,他知道這一去,所有過去穩妥安逸的生活,都會隱沒,何時再重新寂然綻放,則是一件連他自己,都無法預測的事。而無法預知,便生出惶惑,莞爾肯在一切都飄渺不知的時候,與他去往北京,他知道這已是她能給他的,最大的支持。
陳致很快便在海澱的一家公司,找到一份做進出口貿易的工作。而莞爾,卻是幾經輾轉,也沒有尋到合適的事做。陳致在忙碌中,來不及耐心地安慰她,隻對每日守在一大堆招聘啟事裏發呆的莞爾說,不必急,近處沒有,可以到遠一點的區看看,兩個人,不一定要天天守在一起的。莞爾在紙堆裏抬起頭來,但並不看他,而是越過窗外層層的阻隔,看向那一小塊的天空。過了許久,才對著陳致的後背,淡淡一句:可是我想要的,隻是和你在一起。
陳致隻把這句話,當成莞爾一時失落的感傷,他想過不了多久,莞爾也像他一樣有了工作,一切便都會不同。女人的情緒,來與去,不過是青煙一縷,在心底,留不下任何痕跡的。
莞爾在一個月後,果真像陳致預言的那樣,在相鄰的區裏,找到了一份一向喜歡做的編輯工作。得到消息的那天,陳致提前下班回來為她祝賀,他還興致勃勃地做了幾樣莞爾愛吃的小菜,又打開一瓶紅酒,給莞爾斟滿。他還沒有來得及將心中的喜悅表達出來,對麵的莞爾,便哭了。而且,陳致愈是哄勸,她的眼淚,來得愈是凶猛。陳致的手機,恰在此時響起,慌亂中,一旁的紅酒,被打翻在地。陳致顧不了這麼多了,他甚至都沒對莞爾,報以歉意的一瞥,便起身去接電話。是部門上司打過來的,關於文件中一個詞語的翻譯錯誤,盡管並無大礙,但上司卻衝陳致大發了頓脾氣,說,如果換成很關鍵的詞彙,出了錯,責任誰來承擔?商場如戰場,連敵人的話都琢磨不透,仗如何能夠打勝?陳致忐忑不安地聽著,一直賠笑到上司掛斷了電話,這才煩亂不安地拿出一根煙來,將小小的走廊,抽得煙霧繚繞,一旁的幾個租戶,好奇地探出頭來,瞥他一眼;連樓下的房東,都在院子裏朝他飛上來幾個白眼。
但陳致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些瑣碎的事情,他的心裏,被工作淤積得滿滿的,連身後對著一地打翻的紅酒,默默流淚的莞爾,也給忽略掉了。
陳致已經習慣了莞爾一周回來一次的生活,沒有她在的時候,他偶爾也會覺得寂寞,似乎少了些什麼,但更多的時候,則是被工作壓迫著,不斷地學習,充電,連每日睡前必需的電話,常常也忘了給莞爾打。公司裏新來了一個西班牙的同事,但他私下得知這個同事很快就會回國發展,而若是能夠抓住這個人力與信息資源皆豐富的潛在客戶,與之建立長期國外聯係,那麼,或許不久後的一天,陳致也能夠在公司裏獨當一麵。甚至,有可能開創自己的分公司。這樣美好的夢,刺激著陳致拚命學習一切與業務相關的知識,又將所有的業餘時間,都用在與西班牙同事建立友好關係上。
陳致上班的公司,離租住的房子,也有一小時的車程。而莞爾到他這裏,則需要換乘兩次公交,一次地鐵,算起來,大約有3個小時的路程。在以前,對於不常出門的他們,大約是相當於到省城的距離了。陳致知道莞爾是戀家的女子,若是沒事,她更喜歡守在家裏,洗衣,做飯,看看影碟,讓她花費3個小時,趕去一個地方,與他相聚,則是一件很艱難的事。但而今,這已是不得不麵對的現實。陳致從沒有聽莞爾抱怨過,他以為她像自己一樣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在北京,去哪裏,似乎都是長途跋涉似的遠,何況,相對於他的那些家幾乎住到河北去的同事,這樣的車程,已算是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