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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裏實際上並不冷,但人們卻感到冷。空氣中散發著防腐劑的氣味。偶爾在病房外麵的走廊上,當手推車經過時,可以聽到玻璃器皿和器械發出的哢啦哢啦聲。希拉裏-克雷文坐在病床旁邊的一把鐵椅上。

在床上,奧利夫-貝特頓在一盞遮光燈下直挺挺地躺著不省人事,頭上紮著繃帶。一個護士站在床的一邊,醫生站在另一邊。傑索普坐在病房角落的一把椅子上。醫生向他轉過身去,用法語說:

“時間不會太長了。現在脈搏已經非常微弱。”

“她不會再恢複知覺了吧?”

這個法國人聳聳肩。

“這個我說不準。臨死的時候,可能還會恢複。”

“再也無能為力了嗎,不能注射點興奮劑?”

醫生搖了搖頭,接著出去了。護士也跟著醫生一起出去了。一個修女進來代替那個護士,她走到床頭,站在那裏用手指撥弄著她的念珠。希拉裏看著傑索普。傑索普向她使了個眼色,她就走到他身邊去了。

“您聽見醫生說的話嗎?”他小聲問。

“聽到了。您想向她說些什麼?”

“如果她恢複知覺我們要努力獲取能得到的任何情報:口令、標記、信息或其他任何東西。您明白嗎?她可能更願意對您講,而不願對我講。”

“您要我去欺騙一個垂死的人嗎?”

傑索普把頭像鳥一樣地偏朝一邊,這是他有時喜歡采用的一種姿勢。

“您覺得這是欺騙?”他考慮著說。

“是的,是這樣。”

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希拉裏。

“好吧,那您喜歡說什麼,做什麼,您就去說,去做吧。至於我,我可沒有什麼顧忌,您明白嗎?”

“當然,這是您的職務。您可以問您高興問的任何問題,但您可不要叫我去這樣做。”

“您是一個自由的人。”

“有一個問題我們現在就必須作出決定。我們要不要告訴她,她就要死了?”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我得考慮考慮。”

她點了點頭,接著走回病人床邊的座位上。現在她心裏充滿了對那個垂死婦人的深切同情。這個婦人,她真要去和她所愛的人團聚嗎?也許他們全錯了?這個婦人到摩洛哥來,僅僅是為了尋求安慰,僅僅是為了在有關她的丈夫是活著或者死去的肯定消息到來之前消磨一下時間嗎?希拉裏感到納悶。

時間在消逝。大約兩個小時後,那修女撥弄念珠的哢嗒聲停止了。她用一種柔和而絲毫不帶個人感情的聲音說:

“有點變化了,夫人,我認為,她就要死了。我得去請醫生來。”

她離開了病房。傑索普走到病床的另一邊,背靠牆站著,以便脫離那個垂死女人的視野。病人的眼瞼顫動著,張開了。她那無力的、漠不關心的藍綠色眼睛直視著希拉裏的眼睛。那雙眼睛合攏了,又張開了,似乎顯露出一點困惑不解的神情。

“什麼地方……”

正當醫生走進病房的時候,這個詞在她那幾乎斷了氣的兩唇之間顫動著。醫生拿起她的手,用手指按住她的脈搏,站在床邊俯視著她。

“夫人,您是在醫院裏,”他說,“飛機失事了。”

“飛機?”

她恍恍惚惚地用異常微弱的聲音把這幾個字重複了幾遍。

“夫人,在卡薩布蘭卡您有沒有想會見的人?您有沒有什麼信息需要我們轉達?”

她痛苦地抬起兩眼,去望醫生的臉。她說:

“沒有。”

她的眼睛又轉過來望著希拉裏。

“您是誰?誰……”

希拉裏躬身向前,用非常清晰的聲音說:

“我也是從英國坐飛機到這裏的旅客。如果您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助你,就請說吧。”

“沒有……沒有……除非……”

“什麼?”

“沒有。”

那雙眼睛又顫動了,又半閉上了。希拉裏抬起頭,向對麵望去,看到傑索普焦急的、命令似的眼光。她堅定地搖了搖頭。

傑索普走向前來,緊挨著醫生站著。那個垂死婦人的眼睛又睜開了。她突然認出了傑索普,說:

“我認識你。”

“是的,貝特頓夫人,您認識我。您願意把您所知道的有關您丈夫的事情告訴我嗎?”

“不。”

她的眼瞼又閉上了。傑索普輕輕轉過身來,離開了病房。醫生望著對麵的希拉裏,用非常低的聲音說:

“完了。”

那垂死婦人的兩眼又睜開了。那雙眼睛痛苦地環視了一遍屋子,然後呆呆地看著希拉裏。奧利夫-貝特頓用手做了一個非常微弱的動作,於是希拉裏本能地用兩手握住奧利夫的那隻蒼白而冰冷的手。醫生聳聳肩,點了點頭就離開病房了。這兩個女人終於單獨在一起了。奧利夫-貝特頓費力地說:

“告訴我……告訴我……”

希拉裏知道她在問什麼,於是馬上就知道她應當怎樣行事了。她向這個垂死的婦人彎下腰來:

“好,”她說,她的話清楚而有力,“您快要死了。這是您想要知道的,是不是?現在,您聽我說,我要設法找到您的丈夫。要是我成功,您要我帶給他什麼音信嗎?”

“告訴他……告訴他……要當心。鮑裏斯……鮑裏斯……危險……”

隨著一聲歎息,她的呼吸又顫動起來。希拉裏把身子躬得更靠近這個垂死的婦人。

“為了幫助我……幫助我進行這趟旅行,幫助我與您的丈夫取得聯係,您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雪。”

這個字說得非常不清楚,使希拉裏大惑不解。雪?雪?她把這個字反複念了幾遍,可是始終不能領會其含義。奧利夫-貝特頓發出微弱的魔鬼般的咯咯的笑聲,同時從她的嘴裏說出下麵微弱的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