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7月6日,星期一,上午十點四十。
背著書包頂著炙熱的大太陽的楊燕腳下不停的從大路口跑下,離得老遠,楊燕就看到坐在村口大樹下的楊勇。
不自覺浮在臉上的笑容讓楊勇緩緩起身,距離楊勇清醒已經過去一年半,正如當初閔海洋預料的那樣,楊勇以讓人驚駭的速度快速恢複著,短短一年半,行動自如的楊勇雖然因為體內三枚遊弋的碎片而無法跑動,可行走卻是沒有絲毫問題。
“老姑娘。”
迎上急速奔跑的楊燕,扶住喘著粗氣的楊燕,楊勇用手背抹了一把楊燕臉上的汗珠,“總算放假了。”
笑了一下的楊燕躲開楊勇想要拿過書包的手,抓住楊勇大手的楊燕彎下雙眼拉著自家老爹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不緊不慢的步伐,習慣站在楊燕右側的楊勇借著身高的優勢給楊燕擋住了一絲炙熱的陽光,隨著楊勇的快速好轉,不知不覺中,楊燕的臉上少了些許的清冽淡漠而多了一些溫和,悄然的改變讓楊勇心疼之餘也越發疼寵楊燕。
哪怕彼此心中明了可父女倆從來沒有提及那些不堪的過往更是沒有提及過一年前被判處死緩的蔣春梅,塵埃落定之後,蔣春梅就已經徹底從楊燕、楊勇的世界消失。
安寧的生活讓曾經無比奢望的楊燕、楊勇倍感珍惜,珍惜今日的安定也珍惜著彼此缺失的牽絆,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改變,那麼隻有一樣。
“老姑娘回來了。”
站在院門口等待了半響的徐棟滿臉的溫潤讓楊燕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溫柔,“姑父。”
出聲招呼的楊燕讓徐棟臉上的笑意加深,哎的一聲上前接過楊燕背在身上的挎包,順手摸了下楊燕濕漉漉的頭頂,“熱了吧,你姑給你煮綠豆水了,喝點去去暑,不過不能多喝。”
絮絮叨叨的徐棟讓楊燕無奈的同時又有些失笑,一年前的酷夏,親手把周建送進監獄的周慧來到了五頂山,沒有急著去找楊燕、楊勇的周慧隻是求著村裏人帶著去了後山的墓地。
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的周慧找到楊老太太的墓碑時,彎下雙膝跪在了楊老太太的墓碑前,為了贖罪也為了快要掩埋整顆心的愧疚,周慧硬是拖著虛弱的身體跪了一天。
等接到消息趕到後山的楊燕看到時,臉色煞白的周慧已經搖搖欲墜,要說楊燕恨周慧,楊燕真不很,畢竟一切的仇恨根源全部都是蔣春梅,而且要細究,周慧也是受害者。
可要讓楊燕敞開心的去接受,楊燕又做不到,選擇漠視的楊燕隻是不希望再跟同樣家破人亡的周家人有任何牽扯,靜靜的站了半響的楊燕回到村裏借了電話給鎮上的派出所打了個電話。
等到找了一天周慧差點急瘋眼的徐棟看到周慧時,周慧已經趴在了楊老太太的墓碑前,一個星期後,被接走的周慧又一次來到了五頂山,這一次,直接來到楊家的周慧就跟魔障了似的,無論誰勸都不行,早晨來晚上走的蹲在楊家拖著虛弱的身體幹活。
攔住這樣幹那樣,不讓進院就去地裏,不上去地裏就蹲門口,開始的那段時間,所有人都認為周慧在做戲,可隨著時間的延長,哪怕是心硬如鐵的楊勇、高威都看出,周慧是實打實的在贖罪,攆不走又攔不住,實在被煩壞的楊燕第一次站在了周慧麵前。
清淩淩的眼神落在臉色蠟黃的周慧身上時,周慧異常平靜的目光讓楊燕到了嘴邊的惡毒全部消失了,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的楊燕耷拉著肩又縮了回去。
別別扭扭的相處了半年,直到三月底,上學回家的楊燕搭乘的三輪車因為雪水融化而側翻,站在最右側的楊燕第一個甩飛出去,不知道是三輪車滑下山坡的關係雪水融化的關係,第一個飛出去的楊燕被活埋在了泥土裏,說心裏話,要不是第一次提早離開的周慧,楊燕或許就被悶死在裏麵。
被壓在泥土下的楊燕也不知道周慧是怎麼憑借著半隻露在外麵的手確認下麵埋的就是她,楊燕隻是知道,等到迷迷瞪瞪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十指指甲全部崩開的周慧。
而臉色慘白渾身發顫的楊勇死死的抱著楊燕,哆嗦著雙唇告訴楊燕,是周慧救了她,那一刻,看到臉色慘白的楊勇,又看了看抿著雙唇笑的滿臉溫柔的周慧,楊燕深深的彎下腰,張嘴叫了周慧一聲姑姑。
被刁難的時候周慧忍了過來,被驅趕的時候,周慧還是忍了下來,被漠視、被冷遇,堅強的周慧用自己的真誠去忍受,一直以為周慧是堅韌的楊燕沒有想到,那一聲姑姑,會讓一直堅強麵對的周慧嚎啕大哭。
看著滿臉淚痕的周慧輕聲吐出的歉意,看著激動的徐棟伸出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撫摸,心底的硬繭又一次剝落的楊燕第一次伸出手握住了周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