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紙電報在手,想到幾天之後就可以重逢,好像往日失去的時光又要回來了。然而政治風雲變幻莫測,多年的折磨讓她變得遇事多疑。長期被撥弄的心,麵對這“時光倒流”的喜悅,她竟不敢百分之百地相信,唯恐這天大的喜事會因為一些意外的困擾而不能實現。
她想:“王林侃和後來的妻子已結婚共同生活了近30年,他的生活可能有另外的圈子,他的心靈也可能有另外的色彩,我們能夠互相適應嗎?”她思緒萬千,心潮起伏:“他對我的悲慘遭遇雖然能深切同情,會不會因同情而愛呢?他真是超凡脫俗的人嗎?記得分別時,麵對18歲婀娜多姿的少婦,他曾含情脈脈地對我說:‘願你青春長駐、皮膚細嫩、明眸皓齒、身材苗條、婀娜多姿、性情溫柔,願你知識與日俱增,我們再相見時,彼此更欣賞,生活更美滿。’言猶在耳,隻是如今,歲月的磨難已使我的頭發變得斑駁,臉上也失去了青春的光彩,額頭留下了歲月的印記,憔悴的人生,他還能像以前一樣愛我嗎?人隨境遷,他能否了解現在的我,接受現在的我嗎?歲月應當最公平吧,或許林侃已年近古稀,不複當年颯爽英姿、朝氣蓬勃的形象,他是雞皮鶴發老、態龍鍾的老公公,還是老當益壯的老漢?不論他生理上有什麼變化,我都將更愛他,會無條件地接受他,他是我生命和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啊!”
36年之久的痛苦離別,使她更愛他,36年的苦難也教訓了她,讓她更加珍惜愛情,更能加倍地體諒他。她決定將無微不至地關懷他,讓他比以前更快樂,更幸福。
1982年5月,陳梅芬懷著甜美的心情到廣州去迎接久別親人的到來,她第一次乘坐南下的火車,到廣州後住進了省高等教育處招待所。
夜深人靜,她躺在一張單人床上,用手枕著頭,窗外月色如水,晚風輕拂小窗,她相當疲倦,卻了無睡意。回憶的閘門在這柔和的月夜悄悄打開了,甜蜜的往事一幕幕湧現出來,它不是摸不著的夢,而是越來越發鮮明了。
特別是他們在A市旅社泣別的情景曆曆在目,昔日春宵苦短,今朝夏夜何長?
熬過一宿,天剛破曉,陳梅芬立即起床。清澈的晨光是那麼令人愉悅,金色的陽光穿過雲霧,篩灑在樹梢,滿枝交織著片片眩人的紅光,花兒向自己微笑,樹枝向自己點頭。她覺得眼前的景物染上了一層瑰麗的色彩。她真想向世界宣告:“我將與相思三十多年的愛人相逢在今朝。”
她去理發店燙好頭發,穿上最喜愛的合身衣褲。下午三時和高教處兩位代表同去車站迎接王林侃。她焦急地等待著,隻恨火車來得太慢。四點火車到站,兩位代表胸配“特別許可證”進月台。王林侃不知有人到車廂接他,迫不及待地到月台找陳梅芬。欲速則不達,他們互不相識。
陳梅芬站在旅客出口處,望穿秋水。此時此刻,渴望見到王林侃的心願就是她生命中追求的唯一目標。
重逢的時刻來到了,一切語言都是多餘的。兩人默默無言地端詳著對方。他看來隻有50多歲,米色底咖啡色斜方塊的襯衫,紮在緊身褲裏;精神抖擻,風度翩翩,額上沒有皺紋,容光煥發,神采飄逸,兩眼炯炯有神,含情微笑。隨後兩人不約而同地迎上前,緊緊地、久久地握手,雙頰流淌著溫熱的淚水。兩人好想縱情擁抱,但礙於傳統風俗,兼之兩位代表陪在現場,他們隻好壓抑住內心熱情澎湃的火熱感情。
他們幾個人坐進一輛轎車內,開往流花湖畔東方賓館。登上五樓貴賓廳進餐,美酒佳肴,開懷暢飲,陶然忘憂。
兩位代表一走,王林侃立即關上門,熱情地擁抱、親吻著陳梅芬。劫後重逢,恍如隔世;悲喜交集,無可名狀。晶瑩的淚眼相望,彼此不敢說話,怕驚走了夢;不敢放手,怕放走了夢。慢慢地雙方恢複了常態,眼噙淚花彼此撫摸,說不盡的離情別緒。
“36年前,在A市江畔分別。我乘船走後,一直擔心在黑夜中孤零零的你。你一向膽小,一定很害怕,我其後悔讓你送我。”王林侃不安地說。
“送走你後,我的心像斷了線的風箏,不知所終。”陳梅芬惆悵地應聲。
王林侃感慨道:“世事難以預料,原以為分別幾年就可以合家團聚,誰知一別就是幾十年。今生幾乎不能再見麵,多危險!人間萬事消磨盡,唯有清香似舊時。三十多年來,中美兩國人為的間隔,隔斷了多少有情人,隻有我傲雪淩霜的臘梅,清香依舊!”
陳梅芬說道:“你像高山青鬆,四季常青,風格高尚。命運真是神奇呀!我倆不得已離婚,以後的婚姻都不理想。上帝又讓我們重獲了失去的歡樂!”
王林侃捧著陳梅芬的臉說:“讓我好好看看你,你的臉仍然柔和可愛。你比我想象得年輕,你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培養成人,可欽可佩。我很抱歉,是我連累了你,讓你受了苦,受了難。”
陳梅芬說:“我多次被冤枉挨整,家庭生活枯燥無味,備受折磨,生不如死,是孩子們賦予了我生存下去的勇氣。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倆實現了多年的夙願,生命的火花再度點燃。你胸襟坦蕩,一往情深,猶如一股溫暖的春風,融化了我心中的積雪一一愛在燃燒、在沸騰,怎能不煥發青春?你比我更顯年輕啊!”陳梅芬越說越高興,越說越興奮。
“1982年,你的第一封情書將我從沉睡中喚醒了。我不再悲觀,重獲自信,身體逐漸硬朗起來。”王林侃興奮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