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侯梅殷因為不肯擁戴新君,已被明令頹除了侯爵,下在獄,家產查封入官,大學博士方孝孺的境遇更慘,他因為不肯代燕王起草詔告天下,而且還當廷辱罵燕王篡位,被武士們當廷擊殺,家人同罪。 
鄭和還稱夠意思的,他沒有把方天傑在逃的事申奏,隻說方氏一門盡屠,沒有再頒令追緝。 
不過這一來,兩個人的世家公身份都不在了。梅玉隻是不能再以小侯的身份出現。方天傑則連身世都不能提了,兩個人的心都充滿了悲憤之情,但是情勢迫人,他們隻有咬牙忍悲,寄望建帝能夠到了雲南,得到沐英的支持,勤王重掌江山,他們才有出頭的日。 
他們行經的路線是沿著長江南行,到四川後再轉道入雲南,這是比較迂回的走法,原來是想可以借由水路而省卻一些跋涉之苦的,但是後來發覺不能行,燕王的邏卒對水道盤查極嚴,沿江各府三十縣都奉有密令,嚴查每一條上行的船隻,而且還畫了建帝的圖容,詳細比照。 
圖形出於宮廷的畫師,十分傳神,宮廷還刻了版,印了十幾萬份,飛書傳到天下,搜拿建帝。 
朱允炊雖然已經剃發易裝,但經不起按圖對照的,在陸上,可以用風雲之色作為掩護,在船上可不行了,總不能長途乘船,也是灰頭灰臉的。 
所以他們還是沿著江水而陸行,走得慢一點,人辛苦一點,也就安全一點。 
而且他們也不能住店,有廟宇可掛單的地方,他們盡量住廟,因為他們有著度碟,十方道友都有義務招待的,倒是安全得多。 
這天晚間,他們行經荒郊,既不能住店,也不敢輕易投宿民家,因為燕王朱棣對建帝的搜追更力,不但懸下了萬兩黃金的重賞。給發現蹤跡通風報信的人,對拿殺朱允-的人,更有封侯的獎勵,而且往南路上,邏卒密布,更派出不少的便衣。 
所以他們五個人,隻有歇宿在一間破廟,那是一座靠近江邊的水神祠,廟已破落,神殿一半傾塌,也沒人居住了,且喜廟後尚有一口破鍋與一口冷灶。 
應賢與應能去整修殿房,用枯草紮了個掃帚,勉強打掃了一塊幹淨的地方以供休息,同時也把鍋刷一下,燒口熱湯,好伴著幹糧裹腹。 
朱允-卻跟梅玉和方天傑坐在石階上說話,利用廟的殘燭,點了個燈火照明。 
朱允-苦笑道:“一連幾天都是吃素,這兒四下無人,不怕露了形跡,最好是能弄點肉來解解饞。” 
他雖貴為帝王,但是在這兩個拜把兄弟麵前,卻從沒什麼架,經常還流出幾句粗俗的話以使感情更親密。 
梅玉笑了一笑道:“大哥,這一路行來也夠苦了,小弟就去找找看,能否弄點肉食來呢!” 
他知道大哥錦衣玉食慣了,是受不了這種苦,但是既以和尚身份為掩護,又不能當著人吃葷,現在四下無人,倒是不妨放鬆一下。 
他跟方天傑是騎著馬來的,再出去一趟,倒是不費事,而且他沒多久就回來了,帶回了一頭香噴噴的烤乳豬。 
他笑著道:“運氣真不錯,我跑出了兩裏許,看見一堆叫化,偷了一頭乳豬在烤,我化了十兩銀,向他們買了來。” 
方天傑也笑道:“二哥真是大出手,十兩銀買一頭肥豬都夠了,你卻買了這麼一頭三斤左右的小豬。” 
說笑歸說笑,但能夠打次牙祭總是好的,應能和應賢也很高興,他們陪著皇帝吃了幾天的素也是苦不堪言。 
每人分了一大塊,正在高興的大嚼時,忽然廟門口一陣腳步聲,已然有條漢衝了進來。 
他們都穿著錦衣衛的服裝,一望而知是京派出來的,皇帝的手正捧著一塊豬腿,雖然丟了下來,但手上有油,嘴上也有油,想瞞也瞞不了人。 
為頭的那名漢看了眾人一眼,微笑道:“荒寺吃烤豬,各位真是好興致。對不起,打擾諸位雅興了。” 
方天傑忍不住道:“吃烤豬不犯法吧?” 
那漢笑道:“自然不犯法,我也不是來幹涉各位吃肉的,方公緊張什麼?” 
方天傑一怔道:“你認識我?” 
那漢笑道:“在下鄭龍,在錦衣衛當差,方公和梅小侯都是金陵聞人,在下的弟兄們好幾次都蒙受過二位的拳腳賞賜,自然是不敢不認識。” 
梅玉平靜地一笑道:“原來是金陵故人,那就難怪了.鄭老哥也知道我們兩家出了事,不必提當年的話了,鄭老哥如果記恨舊事,要打還我們一頓出氣,現在正是機會。” 
鄭龍道:“小侯言重了,當年雖蒙受教訓,但兄弟對二位的府上仍是十分尊敬的,而且家叔也有吩咐,對一些舊有公卿世家,仍應恭敬,所以當年那些話都不必提了。” 
“令叔是哪—位?” 
“現在禁軍總監,兼任大內宮掌令監。” 
“原來是鄭三寶,失敬!失敬,他現在是新朝的第一大紅人.閣下是他的侄兒,想必也跟著得意了。” 
鄭龍笑笑道:“小候說笑了,家叔為人很古板,我這個侄兒雖然得了一點照顧,但是當差卻馬虎不得,否則處分比別人還重,所以,這口飯並不好吃。”—梅玉道:“這些閑話都不必扯了,鄭大人此來,必然是為了公事,是不是要抓我們的呢?” 
“小侯言重了,在下怎敢冒犯,小侯也知道,我們是奉諭出來找尋遜皇帝的。” 
“遜皇帝?哪來的遜皇帝?” 
“就是前建皇帝,前些日宣告遜位,由燕王永樂爺接掌大權。” 
梅玉冷笑道:“建帝可沒宣布遜位?”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詔令是宮傳出來的,小侯,皇帝的家務事我們管不著,誰坐在那個位上,咱們就聽誰的。上諭要找遜皇帝,咱們就找遜皇帝!” 
梅玉道:“這可是要務,我可不敢妨礙各位治公。不過這個地方可沒有遜皇帝。” 
鄭龍笑笑道:“我們找的也不是小侯,是這三個和尚,和尚你們是哪個廟裏的?” 
應能忙道:“僧家師兄弟三人都是皇覺寺的,要往南海普陀朝聖,有度碟在此可以證明。” 
他伸手入懷要掏度碟,鄭龍冷笑道:“你們既是受戒的和尚,怎麼還吃豬肉?” 
應賢是禦史出身,能言善辯,忙插口道:“阿彌陀佛,僧家因借宿荒寺,未曾攜得幹糧,剛好這位公帶了一頭烤豬前來,不得已隨緣一番,僧家等行腳十方,隨同而安,所修在心,倒不必太拘禮於一些戒持。” 
做皇帝的應也合十道:“阿彌陀佛,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諸緣皆法,諸法皆緣,出家人但戒殺生,但此豬既非為我而殺,兩位公善意布施,暫結一份善緣有所不可,善哉!善哉!” 
鄭龍大笑道:“和尚吃豬肉不幹我們的事,但是和尚都與我們的公務有關,少不得要麻煩你們走一趟衙門了?” 
應賢一驚道:“僧家們可沒犯法呀?” 
“犯沒犯法不知道,金陵城外抓到了兩個和尚,卻是前皇帝駕前大臣喬裝的,所以永樂爺懷疑遜皇帝也有可能喬裝為和尚,下諭徹查天下在外行腳的和尚,所以要你們到衙門去走一趟,官會派人前來相認。” 
應賢道:“施主沒開玩笑吧,皇帝怎麼會當和尚?” 
鄭龍大笑道:“連太祖洪武爺都當過和尚呢,皇帝跟和尚有緣得很。三位大和尚,咱們走吧!” 
梅玉道:“鄭大人,這三位沒有遜皇帝。” 
鄭龍笑笑道:“這可不是你小侯說了就作準的。小侯,這不幹你的事,你就別管了呀!” 
梅玉道:“你要在我麵前抓人就幹我的事了,我不信。” 
這時站在後排的兩個漢之一道:“鄭龍,你太嚕嗦了,我看這一堆人都有問題,此地不遠處就是市鎮,他們看樣也不是付不起店錢的,卻偏要擠在破廟,分明就是有問題,一起帶走,捆上。” 
這兩個漢似乎地位比鄭龍還高,說話很不客氣,而且他一發命令,另外三個人都抖開鏈條,上前要鎖人了。第一個就是奔向建帝,可能是三個和尚,他的年齡最受嫌,其他的應能、應賢,涉嫌的可能性不大。 
建帝哪肯真叫人鎖上。這邊鏈條套上了脖,他已抽出腰間所藏的巴首,猛地劃了出去。 
這是一支寶刃,係大內藏珍,斬釘截鐵,鋒利無匹,那個差宮胸前受刃,大叫一聲後退。心肺內髒都掉了出來,後麵兩名漢神色一變,一人喝道:“殺官拒捕,顯係叛逆,殺上!” 
鄭龍連忙叫道:“二位供奉,殺不得,家叔轉達上諭是要生擒的。” 
那漢冷笑道:“你叔叔隻能命令你們,卻管不了我們,我得到的上諭卻是生死不論。現在我們雙方人數相同,五個對五個,生擒太費事了,殺!” 
這家夥喊殺就殺,出手就攻向了建帝,而且全是殺著,看來他沒有打算生擒,好在建帝自己也來得幾下,他的那支寶刃尤為鋒利,那家夥的單刀才遞進來不到兩招,就被鏘銀一聲削斷了。 
急得他大吼道:“老毛,鄭龍,你們還等什麼,這家夥手的匕首非同凡品,必係出自大內……” 
鄭龍道:“李供奉,我在京師當差,認得遜皇帝,可不是這樣的。” 
這姓李的供奉吼道:“管他是不是,先剁了再找人來認,我認為他們這一夥兒大有嫌疑。” 
另一個姓元的供奉卻抽出了一支判官筆,上前進攻,匕首雖利,卻不容易削斷它,而且他的武功不錯,建帝就擋不住了,連連後退。 
梅玉忍不住了,鏘然拔劍上前加入戰鬥,擋住了判官筆,姓李的又在腰間撤下了一支護手鉤,繼續逼向建帝時,方天傑也拉劍擋住了。 
鄭龍道:“小侯,方公,二位這是自己在找麻煩了,這幾個和尚又不關你們的事,二位何必硬插一手?” 
梅玉和方天傑都不說話,拚死想搏殺對手,他們知道今天如果不把這些人擺平,是很難脫身了。 
鄭龍拉開刀上前幫毛供奉合鬥梅玉,這家夥的刀法精熟犀利,幾招就把梅玉纏得施展不開,毛供奉讚許地道:“鄭龍,你還真行,這一手流雲刀法在江湖上並不多見,怎麼你叔叔隻叫你當一個小小的隊長呢?” 
鄭龍道:“家叔為人方正,他怕被人落個徇私的口實,營裏有了優缺,他先提升別人了,所以我這個侄始終難以抬頭。” 
“那是太委屈你了,好好地立下了這次大功,我跟老李一定會大力保舉你的。” 
“謝謝毛供奉了!” 
鄭龍口說著話,手的刀一緊,由空門掠進去,眼看著快要劈梅玉了,可是他的刀卻忽地一收,倒掠回去,反而把毛供奉一刀砍成了兩截。 
那姓李的供奉眼睛一直盯著這邊,大驚道:“鄭龍!你怎麼……” 
鄭龍的刀迅速轉向,對他直劈而下,李供奉忙用護手鉤架住了,而且還鎖住了他的刀,兩人相持不下。 
梅玉和方天傑兩支劍卻毫不留情地一前一後刺了過去,也一前一後地將李供奉刺了個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