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有太陽的日子,我的窗前有一個小孩在彎著腰大聲地喘著氣。

我是在房後站著,隨便看著地上的野草在曬太陽。山上的晴天是難得的,為著使屋子也得到幹燥的空氣,所以門是開著。 接著就聽到或者是草把,或者是刷子,或者是一隻有彈性的尾巴,沙沙的在地上拍著,越聽那拍的聲音越真切,就像已經在我的房間的地板上拍著一樣。我從後窗子再經過開著的門隔著屋子看過去,看到了一個小孩手裏拿著掃帚在彎著腰大聲地喘著氣。

而他正用掃帚尖掃在我的門前土坪上,那不像是掃,而是用掃帚尖在拍打。

我心裏想,這是什麼事情呢?保育院的小朋友們從來不到這邊做這樣的事情。我想去問一問,我心裏起著一種親切的情感對那孩子。剛要開口又感到特別生疏了,因為我們住的根本並不挨近,而且仿佛很遠,他們很少時候走來的。我和他們的生疏是一向生疏下來的,雖然每天聽著他們升旗降旗的歌聲,或是看著他們放在空中的風箏。

那孩子在小房的長廊上掃了很久很久。我站在離他遠一點的地方看著他。他比那掃地的掃帚高不了多少,所以是用兩隻手把著掃帚,他的掃帚尖所觸過的地方,想要有一個黑點留下也不可能。他是一邊掃一邊玩,我看他把一小塊粘在水門汀走廊上的泥土,用鞋底擦著,沒有擦起來,又用手指甲掀著,等掀掉了那塊泥土,又掄起掃帚來好像掄著鞭子一樣的把那塊掉的泥土抽了一頓,同時嘴裏邊還念叨了些什麼。走廊上靠著一張竹床,他把竹床的後邊掃了。完了又去移動那隻水桶,把小臉孔都累紅了。

這時,院裏的一位先生到這邊來,當她一走下那高坡,她就用一種響而愉快的聲音呼喚著他:

“林小二!……林小二在這裏做什麼?……”

這孩子的名字叫林小二。

“啊!就是那個……林小二嗎?”

那位衣襟上掛著圓牌子的先生說:

“是的……他是我們院裏的小名人,外賓來訪也訪問他。他是流浪兒,在漢口流浪了幾年的。是退卻之前才從漢口帶出來的。他從前是個小叫化,到院裏來就都改了,比別的小朋友更好。”

接著她就問他:“誰叫你來掃的呀?哪個叫你掃地?”

那孩子沒有回答,搖搖頭。我也隨著走到他旁邊去。

“你幾歲,小朋友?”

他也不回答我,他笑了,一排小牙齒露了出來。那位先生代他說是11歲了。

關於林小二,是在不久前我才聽說的。他是漢口街頭的小叫化,已經兩三年就是小叫化了。他不知道父親母親是誰,他不知道他姓什麼,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從哪裏來的。他沒有名,沒有姓,沒有父親母親。林小二,就是林小二。人家問:“你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