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手一個岔道口上,有著狐仙廟和路標石的大樺樹背後,王大媽望見一座新墳,墳周圍有一道石欄杆,而且石欄杆的寬大距離間連著一條粗的鐵索鏈。朝南有門,門前又有大的雕石香案,心想:是沙河子屯哪家糧戶死了,修墳修的這樣講究?隻那七八十斤重的刻花紋的白石香爐,就值一擔豆子的錢!走過這座樺樹林,就望見崗上的沙河和對岸的沙河子屯了,樹木森森,可都是光枝子,即有一兩棵樹還有幾片凋零將墜的葉子,也枯黃得給人一種雪季就要到來的感覺。沙河屯上空的山巒上,霾黑的雲塊,運動著,而且垂著灰白的霧絲,山頂和山腳,也仿佛蒸發著霧氣,和低空垂下的連作一起。王大媽想,也許今天下午要落一場初雪,再不就是臨末一場雨。可是南邊天空,還是晴的。
在屯子口,王大媽又碰見幾個熟人,有一個提著水桶的健壯女子和她打著招呼:“看閨女來了!王大媽!”
“柱黑兒他娘呀!您好!”
“怎麼沒帶立子來呀!”
“留著看家呢!你不知道,天天要來,就是抽不出身子,今天是我們外孫女兒過生日,院子裏還曬著白菜,就這麼擲下,跑來了。”王大媽這次不停腳了,說著話,向前走,實在心太急,普通人們在臨到要會麵的親戚家村口,是這樣急的,仿佛要早到一步,要早些看到所要看的人,一秒鍾都不能等。
柱黑兒他娘是一個寡婦,包著藍頭巾,短褂補著補丁。眼睛可又黑又尖,一邊提著水桶起來,一邊注意王大媽的紅布包袱:
“立子沒有跟著他們到黑河挖金子去?”
“我養了孩子,讓他當牛倌,也不讓他挖金子!別來氣我了!
挖什麼金子,簡直是……我真不願說不吉利話!”
“那可也該要老婆了?”她又望了一下王大媽的紅布包袱,實際也不是存什麼貪心,不過想知道究竟她給小達兒帶來什麼禮物而已。
“等他長大自己討吧!我可不能害人家姑娘一輩子,說不定翅膀硬了,遠走高飛啦!讓我天天看著媳婦難過呀!”
“可也是……”
“你不進來坐呀!”王大媽到了閨女家的土牆門口,站下來說。
不想門口對麵,茅屋後窗上,探出一個頭來,正是小達兒。頭發梳得挺光,耳旁的兩條辮子垂到肩上,隻聽她尖聲歡叫著:“姥姥來了!姥姥來了!”就看不見影子,但還聽見她的喊聲和奔跑的腳步聲,在茅屋前院響。王大媽的眼睛現出愉快的光來,心裏罵著這個小蹄子,像她媽做孩子時候一樣,亂蹦亂跳的,嘴裏卻對柱黑兒他媽說:“進來坐坐嘛!”實在是說:“你走吧!別打攪我了!”
“我還等著回去渣豬食哪!”
可是她手扶著土牆,不打算就走。
那時候,小達兒就跑出茅屋東邊的夾道,一見王大媽就撲抱起她的兩條腿來了,仰臉望著王大媽,笑著,像我們所常見的孩子,見了親人不知說什麼好,還有點羞哪!不敢看王大媽手裏提的紅包袱。她的一隻小手裏,握著紅玻璃花筒。
王大媽也沒理會小達兒,隻用大手捉住她的小手,和柱黑兒的娘說話。柱黑兒他娘說:“你們的白菜刨出來啦,我們這邊還沒有,誰知道霜上的這樣早!”
“今年的天氣有點不同呀!”王大媽說,心裏老是急於早點擺開她。
談了一會子,柱黑兒他娘終於提著水桶走了。王大媽就抱起小達兒來,誇獎她打扮的漂亮,又摸著小達兒的新衣裳,問是誰給縫的,一邊說著話,一邊向屋子裏走。這時,王大媽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輝,那一個姥姥不疼外孫女兒呢!那一個娘不喜歡自己閨女的孩子呢!親了又親,望了又望,就是聽不見小達兒的娘在屋裏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