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年六月的一天,天氣異常悶熱,整個太極宮都處在一片不安、焦慮的氣氛當中。宮人們小心翼翼地穿梭在窄小的宮巷中,遇到相熟的人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安靜得讓人窒息與恐懼。
立政殿,這座大唐皇後的寢殿,由於皇後的即將分娩而變得尤為忙碌與重要,無數雙眼睛盯著這裏。如果是女兒,這將是大唐王朝的第二個嫡公主,如果是兒子,他就是皇帝與皇後間的第三個兒子,也是皇上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嫡皇子。因此無論男女,這個孩子對於整個皇家都尤為重要。可是前三次生養都極為順利的皇後,這一次卻遇到了難產。
二十九歲的皇帝臉色難看地在內殿門邊站著,妃子中地位僅低於皇後的四位夫人同樣站在離皇帝幾步之遙的地方,內室裏傳來的一陣陣的哀叫聲讓素來弱不禁風的楊淑妃搖搖欲墜,想起皇後平日裏對自己的好,更是低低地啜泣。韋貴妃見狀,忙讓身邊的宮女將淑妃扶到一邊坐下,然後視線又焦急地望向內室。
整整一天了,不但未聽見嬰兒的啼哭聲,皇後的叫喊聲也是一陣弱似一陣,更讓人驚駭的是從剛剛開始,裏麵端出了一盆盆的血水,皇後這次怕是……
韋貴妃心裏所想的也正是其他三人所害怕的,可這時,卻沒有人對身邊那位九五至尊的皇帝有所安慰。因為恐怕這會兒,深宮之中,沒有人不知道,皇後的命懸一線起因便在一個女人身上,她就是巢刺王妃楊氏。
忽然內室的門簾被挽起,宮裏資曆最深的禦醫上官平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在皇帝麵前跪下,哀戚地說:“下官無能,皇後……皇後怕是不好了……”
皇帝的身影猛地一震,將上官平從地上拉起,剛想吼些什麼,看到眼前一張悲痛卻毫無懼色的臉,手卻忽然無力地垂下,仿佛過了良久,他對身邊的內侍,一句一句地吩咐道:“將太子、四皇子、長樂公主還有……長孫無忌喚來。”說到這裏,年輕的皇帝第一次似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的腦海裏,似乎還浮現著那一幕,無忌對著自己說:“我把妹妹交給你了。”
將心中莫大的恐慌壓下去,就連武德四年,自己領著三千五百名將士麵對竇建德的十萬大夏軍都沒有像此刻這樣害怕,如果……如果……皇帝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就是這雙手……他一生中從沒有像此刻恨過自己,他用顫抖的手拉開簾子,令人恐懼的血腥味湧了過來,裏麵的每一張臉上都隻有哀傷與悲痛,沒有一絲的希望。他緩緩地將視線轉向自己結發妻子的臉上,那張臉慘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白色的衣裙上血跡斑斑,隻有身體的掙紮讓別人知道她還活著。
李世民直直地跪倒在妻子的床前,握住她冰冷的雙手,忽然,妻子緊閉的雙眸睜了開來,可是空洞得仿佛沒有焦距,身體緊繃了起來,這時,禦醫和產婆發出了難得的驚呼聲,緊接著便是嬰孩細弱的啼哭聲。李世民來不及去看出生的孩子,他大聲叫喚著妻子的名字:“若水!若水!孩子生出來了!”
可是,年輕的皇後仿佛在剛才最後的生產中耗去了全部的力氣,雙眼依舊閉著。皇帝一手將禦醫拉了過來:“快!快看!皇後怎麼不醒?”
禦醫卻跪了下來:“陛下,小皇子沒有氣息了。皇後,恐怕也……”
皇帝像沒有聽到一樣,怒吼道:“朕讓你快去看皇後!”
門簾又一次被拉開,皇後的三個孩子和她的兄長驚慌地向床上的身影看去,哭聲開始此起彼伏起來。長孫無忌似乎失去了身為臣子的理智,一把推開皇帝,拉住妹妹的手,輕輕地叫著妹妹的小名:“觀音婢,觀音婢,是哥哥啊。”
“哥哥……”皇後的神誌似乎開始恢複了,“桃花,還記得井邊的那株桃花嗎?還有阿良哥哥,我們一起……”她斷斷續續地說著話,眼睛又慢慢地合上了。
每個人都在痛哭,可上官平卻看見皇後的胸口似乎又開始有了起伏,他抑製不住狂喜,平生第一次在皇帝麵前高聲叫道:“陛下!陛下!皇後娘娘似乎有救了。”
除了禦醫、醫女和三四個宮女,所有人又都被攔在了內室之外。
深夜,皇後轉危為安的消息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雖然皇子夭折,但對於整個大唐來說,沒有什麼比皇後更重要了。
第二天的淩晨,全長安早起的人們似乎都看見了天邊一整片宛若鳳凰涅磐的朝霞。
寅時,兩儀殿。
在那裏等候內朝的重臣們得到了“罷朝三日”的消息,不過由於之前就對皇後的生產不順以及嫡皇子的夭折有所耳聞,再加上今日又不見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的身影,杜如晦、房玄齡、魏征、李綱等朝中重臣也不覺得吃驚。更何況皇後的性命無憂使得這一陣朝中鬧得沸沸揚揚的封楊氏為妃的爭執總算可以告一段落了,隻是可惜了九皇子,至少大部分隻聽聞皇後賢惠無雙的臣子們是這般思量的。
但還有一些從秦王時期,甚至更早以前就成為李世民幕僚的大臣們,對這位與之一起度過了幾次生死之關的皇後更有著發自肺腑的崇敬之情,對於皇後的生還,便都有著一種叩謝天地的衝動。毫無疑問,當今皇上是天生的英雄、王者,可隻要是人,總是會有犯錯的時候;可是皇後娘娘就像是天上的菩薩一樣,完美得毫無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