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當李世民從立政殿裏走出的時候,一眼便看見楊茜單薄的身影依舊跪在殿前。他麵色如常地從其身邊走過,幾乎不帶一點停頓,隻是在經過的時候不重不輕地丟下一句話:“跟朕去甘露殿。”
楊茜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抬起頭,隨後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地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追著前方那個帝王的背影,心中似乎還帶著一點希冀。
甘露殿。
李世民看著跪在麵前的這個女子時,心中百味摻雜,知道自己對她不是沒有動過情,如同自己後宮中無數的女人一樣,也知道她們想要什麼,可是時至今日,一切已成定局,沉寂多年的心在一夕之間似乎死灰複燃,他已經無法再給其他人任何的承諾,當然也包括楊茜。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朕已經下旨著禮部辦這件事了。如今即使你找皇後也是沒有用的。”李世民平靜地開口。
楊茜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隨後唇邊出現了一絲冷笑,她決然地抬頭:“沒有用?陛下,難道這不是皇後對我的報複嗎?”
李世民語帶憫意:“你值得皇後那麼對待嗎?知道過繼給李建成的那個是誰嗎?”
楊茜低下頭:“臣妾不知。”
“是楊賢妃的三子李福。這麼說,你還認為過繼之事是皇後的蓄意報複嗎?”李世民的神色間透著一絲不忍,但更多的還是冷決。
“賢妃之子?”楊茜喃喃地重複了一聲,“陛下舍得?”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楊茜的麵前,抬起她慘白的臉:“茜兒,朕是皇帝,為了大唐社稷沒有什麼是舍不得的。”
楊茜的臉上露出一絲勉強的笑意:“難道也包括皇後嗎?”
李世民突然笑了出來,話語間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緩緩道:“你還不懂嗎?這個天下原本就是朕和皇後共有的……”
“臣妾明白了。”楊茜麵色愴然地打斷了皇帝的話語,慢慢退去了笑意,“請容臣妾告退。”
李世民看著她幾乎是失態地跑出了內室,卻不曾阻攔,隻稍稍提高了聲音向門外吩咐道:“鄭吉,去賢妃那兒說一聲,朕一會兒要過去。”
這時的慶恩殿卻是一片慘淡的光景,盡管此間的主人是後宮中僅次於皇後與貴妃的賢妃,可前朝公主的忌諱卻始終深深籠罩在楊蕊的身上。
她自知沒有皇後的高貴,也沒有韋貴妃或是燕妃的手腕與聰慧,她有的不過是弱不禁風的容貌與皇帝所喜愛的那份宛如菟絲般的嬌柔。從隋朝的後宮到如今大唐的後宮,從一個不得寵的公主到今天正一品的賢妃,她的人生實際上就隻有兩個部分,遇見李世民之前與之後。可現在,丈夫卻告訴她要將自己的兒子過繼在一個死去的廢太子的名下,此刻的楊蕊從未有過地明白了一點,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源於這個世間最尊貴的男人,而他卻隨時可以收回,包括兒子。
想到這裏,她的嘴邊不由得露出嘲諷的笑容來,多麼相似的情形,武德年間,太上皇將李泰過繼在了早逝的李玄霸的名下,陛下雖不情願卻無可奈何,以至於當他甫一登基,立刻將此事抹得一幹二淨。同樣是皇子,隻不過皇後的兒子便是天之驕子,而自己的……
憑什麼?自己的恪兒、愔兒、福兒一輩子要活在別人的下麵,明明他們才有著天下最尊貴的血脈,憑什麼自己連兒子都無法留住?
那張平日裏柔美的臉龐在轉瞬之間被扭曲了,指甲深深陷入了手掌中,而楊蕊卻還不自知,直到身邊宮女的驚呼喚醒了她,她呆呆地看著掌心中滲出的血珠,嘴邊忽然笑道:“有什麼事嗎?”
那宮女看著自家娘娘的笑容,不知怎的,一股寒氣從心底裏冒了出來,隻好低頭道:“是,方才鄭總管來傳旨,陛下隨後便到。”
楊蕊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
“娘娘,您不高興嗎?陛下好久沒來了呢。”
“高興?”楊蕊斂眸淡語,“有什麼可高興的呢?”自己不算聰明,可也不笨,更何況自幼在宮廷中長大,見慣了帝王的無情與失寵的悲戚,此刻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自然也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