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法製作為一種維係貴族間關係的完整製度,源於周朝,即“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隸子弟”,這是一種按照血緣遠近以區分親疏的製度,而其中“嚴嫡庶之辨”被當做是穩定王朝內部關係的基石,即使在魏晉之際,人們多有放浪形骸之為,可嫡庶之分雖仍不可逾越。李唐繼隋後,繼續沿襲儒家聖製,即“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雖然李世民以嫡次子繼位,但這並沒有使他對於皇位世襲嫡長子製產生抗拒,相反,在武德九年十月,即在其登基後的短短兩個月後便立年僅八歲承乾為太子。
正所謂,“子以母貴”上至皇族親貴,下至大夫士族,皆是如此,李承乾能繼太子之位的全部原因就是他母親的皇後之尊。而很少有人知道,這卻成了韋貴妃長久以來心中的一處的隱痛。
韋珪家在前朝的時候顯赫已至三代,作為隋開府儀同三司鄖國公韋圓成的嫡長女,即使是婚配當時貴為皇親國戚的李家也絕無高攀之嫌,而她嫁的第一個丈夫也同樣是門當戶對,即隋戶部尚書李子雄的兒子李瑉,婚後她作為長媳主持李家內務,地位同樣超然尊貴。可不過是幾年的工夫,公公與丈夫參與謀反,雙雙被誅,家眷籍沒。隻有她因為娘家的緣故,逃過了沒為官婢的命運,帶著女兒回到了洛陽娘家,一夜之間她於高高在上的雲端摔落到了寂寞苦楚的寡居之身。
於是當八年後,那個比自己還小上兩歲的秦王向自己伸出手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跟隨其左右。可那個突如其來的夢在韋珪第一次看到長孫若水的時候便徹底地清醒了,和王府中其他迫切期望獲得夫君愛寵的女子不同,她曾是一家的主母,她也曾經是另一個男人的正妻,妻與妾,嫡與庶,這是一道誰也無法逾越的天塹,於是她開始對這個家另一個真正的主人誠心相交,忠信以待。然而,每一次,當自己每一次看著獨子李慎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地想,如果當初自己最初嫁的是另一個李家,另一個男人,現在的一切會不會截然不同?她的身份注定了她兒子的未來,這又如何讓自己釋懷。
這一天,當韋珪抱著年幼的李蓮同兒子閑坐在涼亭裏消暑的時候,遠遠走來的幾個人影令她詫異地將庶女小心地放入宮女的懷中,隨後領著一臉興奮的兒子出去接駕。
貞觀後宮,嬪妃甚多,子女也不少,也因為如此,除卻皇後所出的四個嫡子女,其餘的皇子公主在幼時很少有機會能親近自己的父皇,而一旦封王或出閣便更是難有單獨相處的機會,李慎的身份雖然僅次於太子與四皇子,但見到父皇的時候仍然有限。
不若兒子那般的驚喜,韋貴妃的目光在瞥見楊蕊和她兩個兒子的身影時,不禁微微一凝。自從李福被過繼後,楊蕊過了一段深居簡出的日子,不過最近聽說似乎有些反常,過去不善交際、膽怯羞澀的她如今常常往來與各個宮室之間,倒是自己這裏反而來少了。
李世民扶起正欲行禮的韋妃,微笑道:“朕正打算到你這兒來看看,正巧在路上遇到蕊兒他們,便一同過來了。”
韋珪將一眾人迎到了偌大的亭中坐下,隨即吩咐宮女取來瓜果和涼茶,她一貫神色恭謹地問道:“陛下,皇後娘娘的鳳體可好?”
李世民的目光似乎隨意地在楊蕊的麵上掠過,便朗聲笑道:“皇後的身子不錯,你們放心。”
“那陛下,我們可否去探望一下皇後呢?”楊蕊隨後溫軟地插話道。
李世民的眼中微冷,但並未說話。
一時間,亭內隻傳來外邊不遠處三個孩子嬉鬧的聲音。
韋妃看著楊賢妃尷尬的笑臉,一手接過邊上熟睡的高陽,笑著說:“陛下似乎很久沒見過蓮兒了吧。”
李世民緩了緩臉色,一邊慢慢抱過高陽,一邊對麵前的兩人搖頭道:“你們對皇後的心意,朕也知道,隻不過禦醫說自貞觀二年之後,皇後的身子便多少有些虧損,如今有孕在身,更是大意不得,等到皇後出了月子,你們再前去問安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