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害怕。”褚遂良表情平靜道,“武德九年那天,她也去了吧。”
長孫無忌突然覺得胸口一揪,猛地抬頭盯著遂良那雙帶著淺淺的溫柔的雙眼,緩緩地道:“遂良,如果當初若水嫁的是你,也許現在許多事情都不會發生。可是……”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無忌。”褚遂良打斷道,“我也沒有奢望過什麼,隻要今上能像現在這般待觀音婢,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現在,他們倒真的是琴瑟相和。”長孫無忌喝了一口茶,語氣變得有些悠遠,“可是那年,我真的以為她就要撐不下去了。”
“貞觀二年?”
無忌閉上眼情,遮住其中憂傷的情緒,輕聲道:“是武德九年,齊王李元吉死的那一刻。”
褚遂良的臉上顯出了真正的訝色:“李元吉?”
“你自己看吧。”長孫無忌從袖中拿出一幅小小的畫卷,“這就是齊王。”
褚遂良疑惑地接過,輕輕展開,心知這件東西如今已是禁物,當目光觸及那畫上的男子時,他不禁周身一震,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睛:“無忌,這……”
長孫無忌不忍道:“如今你知道我在害怕什麼了嗎?貞觀二年那會兒,是若水她自己不想再活下去了啊。你人不在這局中,壓根不知道,現在這般和睦來得多少不易,又是何等的脆弱。”
褚遂良深吸了一口氣,垂眼道:“這輩子,我絕不入朝為官就是了。”
“遂良,我們三人一同長大,若水小時候的性子你最是清楚,好不容易,現在的她像是又恢複了些那時的模樣,我自不會允許任何人來破壞。”長孫無忌重重地說道,“你也一定是可以理解的,對吧?”
褚遂良握緊了雙拳,良久之後,才緩緩放開,漠然道:“無忌,走吧。”
長孫無忌默然地點了點頭,起身跟在他身後,神情堅定卻隱隱帶著一絲悲涼。沒有誰比自己更清楚他們之間的是非對錯,也沒有誰比自己更期望看到妹妹的幸福,不僅僅因為父親臨終前的囑托,而是源自那血脈相連間的脈動以及那孤苦無助時的相依相偎。
當兩人邁出酒肆的時候,街上來往的路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褚遂良剛要向無忌告別,卻見他的麵上忽然扯出笑容,對著自己身後道:“老房,真是巧啊。”
房玄齡也笑著招呼道:“我正巧路過,無忌,這位是?”
長孫無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指著褚遂良說:“這是我洛陽的一個朋友,姓褚,名遂良。”然後向褚遂良介紹道,“這位就是當朝的左仆射房玄齡,房大人。”
還沒等褚遂良有所回應,房玄齡驚異地打量著他:“原來這位就是褚先生啊?”
“遂良一介布衣,當不起先生二字。”褚遂良沉穩地回道。
房玄齡笑著說道:“連皇後都向我問起過朝中是否有一個叫褚遂良的書法名家,褚先生就不必自謙了。”
褚遂良和長孫無忌的臉上都浮現出錯愕的神情,還是長孫無忌開口問道:“皇後?老房,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房玄齡佯作不滿地說道:“無忌,這種事情,我會亂說嗎?既然褚先生還是你朋友,那我就更加放心把他推薦給皇上了。”
“嗬嗬。”長孫無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敷衍道,“那真是麻煩玄齡了。”
房玄齡看著褚遂良清正沉穩的神態,滿意道:“當今陛下最是渴求賢才,褚先生大可一展宏圖啊。”說完,他拱手道,“那你們再聊,我先行告辭了。”
此時的陽光還甚是曬人,可立在太陽底下的那兩人,卻覺得骨子裏隱約透出絲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