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太子。”李世民冷著臉,厲聲問道,“連你母後的話也無法攔住你繼續那個愚不可及的念頭嗎?”
承乾緊握著雙手,沉默片刻後,斂起麵上所有的表情,抬頭道:“是的,父皇,兒臣心意已決。”
“很好。”李世民冰冷地看著麵前這個年方十六的少年,不再以一個父親的口吻,漠然道,“你憑什麼讓朕答應?”
承乾的心仿佛一下子墜到了深淵裏,憑什麼?地位?權勢?自己的一切都源自麵前這個尊貴的男人,母後隻不過委婉地提醒自己,而父皇則是直截了當地宣告了君王不可逾越的權威。
看著兒子方才還算是鎮定的眉目間顯出淡淡的不安與惘然,李世民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十六歲時的他也正是和若水成親的年紀,相比之下,且不說自己,這個一向被寄予厚望的長子此刻的言行舉止甚至還比不上他母親當年的沉靜堅毅,一年的外放是讓承乾有了身為儲君的擔當,但他性情的猶豫不斷、感情用事,無疑是身為君王的大忌,想到這兒,他不由得放緩了語氣道:“承乾,放棄吧,若隻是普通的側室,父皇還可以考慮一下。”
“父皇。”承乾直覺地反駁道,“如若您是兒臣,也能把母後置於這般低微的境地嗎?”
宛如淩遲一般的目光射向自己的兒子,李世民心中湧起陣陣波濤,卻終還是沉沉地歎息道:“你終究還是被我們寵壞了,承乾。”不是孩童時的頑劣不堪,而是忘記了自己身在帝王家的事實。
承乾看著仿佛一下子老了數歲的父親,心中猛地一揪:“父皇,兒子不是故意……”
“什麼也不必說了。”李世民漠然地擺了擺手道,“朕和你母後結發於父母之命,婚後數年又分隔兩地,開始的那段時日要說什麼山盟海誓是沒有的,但究竟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我們始終沒有忘記過,直到如今,你還是沒明白什麼才是一個儲君最該考慮的。”
承乾直直地跪在李世民的麵前,可眼中卻仍無退讓之意。
兩張相似的麵孔在偌大的正殿裏針鋒相對著。毫無疑問,承乾的相貌是所有皇子中最隨自己的,李世民的唇邊浮起淡淡的笑容來,那時的若水依然隻是自己所欣賞的賢妻,是無忌的愛妹,是皇宮內外交口稱讚的王妃。如同大部分的男人一樣,他對於嫡長子的誕生有著莫大的驕傲與期望,這種特殊的喜悅甚至在青雀和末子出生時也沒有再出現過,如今難道要為了一個女子……李世民重重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隻冷冷道:“你且到前邊的案幾上去看一看。”
承乾狐疑地起身,向前移了幾步,低聲訝道:“父皇,這是我們大唐的疆域嗎?”
李世民負著手走到兒子的身邊:“這還是貞觀四年平了北境後朕派人繪的,不過也許馬上就要重繪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父皇是說……”承乾略一思索,指著地圖西邊的那一片道,“我們要準備向吐穀渾出兵嗎?”
李世民讚許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自東突厥降我大唐後,吐穀渾就頻頻侵犯河西走廊,威脅我朝和西域的貨物買賣,這是其一。其二,統一西陲的步伐也正要以此為起點。”
統一西域?承乾的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他看向自己的父親深沉的目光中陡然閃過的光芒,忽然明白了什麼是天子雄心,什麼又是千古霸業,而自己的身體中流淌著的正是這樣的血脈。“父皇是想讓兒臣隨軍去西征嗎?”承乾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李世民微微頜首,聲音裏夾帶著一絲隻有自己才能發覺的不忍與猶豫:“等到你達到了朕的要求,自然也能拿到你想要的允諾。”
承乾難掩驚喜和激動地接下了這個父子間的交換條件,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皇帶著澀然的目光凝視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畢竟是自己和若水親手教導起來的兒子,明明知道年輕的他壓根兒不明白沙場的殘忍,明明清楚他完全不了解自己將會遇到何等的經曆,也許是第一次殺人,也許是第一次流血,甚至可能……李世民長歎了一聲,無論後果怎樣,他也隻能親手斬斷承乾的感性與依賴,一切都隻是為了大唐的江山基業,為了使那殘酷的兄弟鬩牆不再發生。
端坐在銅鏡前,若水閉著眼,任廣月替自己打理著一頭及膝的長發,室內新換上的香鼎裏散發著淡淡檀香,耳邊隻隱約聞有木梳劃過頭發的微響。
忽然,這一派沉靜被從外邊走近的腳步聲給打亂了,隨之而來的便是廣月恭敬的問安。若水沒有動,直到另一隻手接替了方才停下的動作,她才輕輕地出聲道:“二哥,和承乾談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