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荒唐。”若水的心微微放了一些下來,“這樣想來,我那時下旨令她們在自個兒宮裏反思,倒也不算過分。”說完,她便徑自躺在了床榻的另一側,倦倦道,“二哥,我真的是累了。”
李世民剛想攔住,畢竟自己還病著,可才伸出的手就那麼停在了半空,目光深深地看著妻子合眼而睡的模樣,既然生死皆是無謂,那她必然是不肯離開的吧。
室外,雨已停歇,可內室裏被厚重門簾幾乎遮去了所有的光線,昏暗得有如夜晚。在這虛幻的夜色裏,李世民夢見了他曾經深深遺忘的過去,恰是瑤兒出生的那年,恰是燕妃進門的那一天,他看見自己的王妃與弟弟緊緊地相擁在一起,他灌醉了自己,帶著泄恨的心情幾乎是強要了妻子。從此,他們雖未成陌路卻都選擇遺忘。
那一覺,若水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那一天,李世民陪著她,除了服藥、用膳,朝中重臣、後宮嬪妃,甚至連他們任何一個孩子都不見,那一天,他想了很多、很久,關於他們的過去、現在,卻獨獨不敢去想未來。他寬待臣子,甚至是自己過去的敵人;他寬待嬪妃,甚至對方曾經是別人的妻子;他寬待百姓,甚至有許多仍舊是異族的子民,可為什麼唯獨對若水的過去不能釋懷呢?也許那幅畫不過是元吉的單戀,也許那個擁抱隻不過是單純的安慰,指腹在若水累得有些青白的臉上慢慢地移動著,她在年方十三的時候嫁給了自己,她為自己生了六個孩子,她……也同樣愛著自己,這樣就足夠了。
朦朧中,總有一道視線盯著自己,若水勉強地睜開眼,入目的卻仍舊是一片昏暗,或許角落裏隱隱約約亮著一點溫暖的燭光。她側過臉,目光中帶著一絲歡喜、一絲複雜看著李世民沉靜的睡顏,瘦了許多,棱角卻越發地分明,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而後細心地替他攏了攏被子,這才掀了簾子,走了出去。
“小姐,你總算是醒了。”明霞守在外邊,欣然道,“讓我先服侍小姐洗漱吧。”
若水微微一笑:“我睡了多久?竟一點沒有察覺,末子和兕子定是吵得不可開交了吧。”
明霞一邊端來了熱水,一邊道:“小姐睡了有一天了呢,陛下都不許任何人來打擾,幸好公主和皇子這段時日都很乖,也沒吵著要小姐。”
“似乎滿了周歲後,他們就一下子乖覺了不少。”若水欣慰道,近來最讓自己覺得虧欠的便是那兩個孩子了。
明霞笑得有些驕傲:“兩位殿下抓周的時候,就能看出端倪來呢。公主抓了筆和書卷,將來定是知書達理的,皇子隻碰了一方硯台,隻怕也是滿腹學問的。”
洗了臉,若水頓覺清爽了不少:“那種事情,哪裏作得了準,對了,太子那邊如何?未晞該是早就回來了吧,我還沒空下工夫來見她呢。”
“是,蘇姑娘去了大概一個時辰便回來了,太子那邊應該是沒事。”
若水看著鏡中的自己,苦笑道:“如今正值多事,承乾那邊還是讓我放不下心,算算時日,差不多,今年也是他要向他父皇兌現承諾的時候了,不知道騎射兵法到底有沒有真的長進了?”
承乾的事,明霞她們也是知道的,她麵帶憂色道:“小姐,殿下一定要出征嗎?”
若水沉默了片刻,開口歎息:“不是一定,是必須,他必須要真正長大了,為了這大唐,也為了他自己。”說到這裏,話鋒忽然一轉,“對了,楊蕊和楊茜那兒,我總覺得有些不對,這些日子朝政要起些波瀾了,所以這後宮更不能出事,那兩座宮殿要尤其注意。”
明霞細細地聽了,點頭應道:“是,小姐。還有一樁事,先前我們派人尋到了孫神醫的去處,如今還要不要召他入宮?”
若水隨意道:“那倒是不用,就讓人一直跟著孫思邈便是,若是將來有了事,也不至於找不到他。”
又陸續交代了一些事情後,若水終於緩下心思,獨自一人坐在案前,什麼也不想,隻讓時間這樣慢慢地淌過,沒有傷痛與愛恨。
此時的永寧宮,楊茜的心中暗暗滋生著後怕之意,那日,楊蕊那句“置之死地而後生”將自己生生拖上了萬仞絕壁的崖口。彼時,她怕的是陛下就此不再醒來,此刻,她憂的卻是即使將懷疑的種子深埋進帝後之間,可真的會有破土見光的那一天嗎?
可她從來沒有後悔過,從看到那張畫的那一刻起,她是真的恨,即使不愛元吉,可為什麼死去的丈夫偏偏愛的卻是那個人?那個奪走了她愛情、孩子,擁有天下最尊貴的地位、最順遂的人生的女子,最後奪走的是她曾以為擁有的尊嚴與過去。
佛說,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如果那是真的,她情願用後世無盡的苦難換來今世的為孽,即使是被楊蕊有心地利用,即使最終將換來的是死無葬身之地,也無所謂了,因為在這世上,她原本就已經是一無所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