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這話一點也不錯。大喜之後便是大喪,月中的時候才在長子的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李世民數天之後卻得知,在太安宮裏獨自頤養天年的太上皇將要走到他生命的盡頭。
對於父親,李世民的感情向來是複雜的,年幼時的景仰,少年時的欽佩,直到一統天下之後,父子之間的分歧、懷疑、失信,慢慢將親情變得淡薄而無謂。可即使如今自己已是天下至尊,心中卻依然有一塊希冀的角落,希望得到父親的承認,希望父親再用一次自豪的眼神看著自己,如同晉陽起兵之後的那段時日。
病榻之前,李世民重重地跪下,看著日漸消瘦和老態的父親,心裏一陣酸澀:“父皇,兒子來得遲了。”
李淵睜開一雙無神的眼睛,將頭微微側轉,口中喚道:“是二郎來了。”
李世民一聽,幾乎悵然淚下,多少年了,父子沒有這般親密地喚過自己:“是,父皇,二郎來了。”
也許是兒子在榻前的緣故,李淵的精神像是一下子好了不少,伸出幹瘦的手覆在李世民的手背上:“二郎,你還記得嗎?大業二年的時候,你目有重疾,久醫不治,為父去大海寺為你祈福,還造了石佛一尊送入寺中供養,後來你便真的好了。”
“是,兒子記得。”
“那時,你娘便說,二郎這個孩子隻怕不好養。”李淵絮絮道,“現在看來,比起大郎、四郎,你是不好養,但也著實更有出息。”
李世民不由得哽咽道:“我知道父皇對玄武門一事傷心至今,當日……”
李淵阻住了李世民的話,搖了搖頭:“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我想來,你也沒做錯什麼,那日,若不是你先下手,日後,大郎他們也一樣會朝你下手。至少,這大唐江山交到你的手上,我李淵總不負我們李家的列祖列宗就是了。”
李世民悲喜交集地看著老邁的李淵,這是第一次從父親的嘴中聽到這樣的話來。
“後來,我總是在想,如果不是我總是猶豫不定,如果我們的家業不是這偌大的天下,說不定,你們也不會鬧出這兄弟相殘的禍事來。”李淵的聲音越來越虛弱。
李世民隻默默地點頭,說不出話來。
“如今,我就快要去見你們娘親了,這麼多年,我最對不起的大概就是她了。”李淵的雙眼定在一處,口裏低聲道,“她活著的時候,我沒能全心全意地待她,等到她死了,我也沒管住你們三個,而秀寧更是早就不在了。”
“娘親為人寬厚大度,必定不會埋怨爹爹的。”李世民勸說道。
李淵慘淡地一笑:“你母親門庭顯赫,自幼聰慧異常,世事洞明,我遠不及她,你們五個兄妹,除了早夭的玄霸,隻有你和秀寧與你娘最為肖似。直至今日,國家大事,你比我更要清楚,我也不必多提,隻是儲君之事,你可不能同我一樣優柔寡斷,終究鑄下大錯啊。”
李世民眼圈通紅,口中頻頻稱是。
李淵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眼中的一點光彩在慢慢地散去,彌留之際,口中喃喃道:“二郎,人,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那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李世民看著合上雙眼的李淵,泣聲不止,在榻前深深地叩拜了三下。最終,父親還是沒有完全地原諒自己,最終,他還是含鬱而終的。
深夜,立政殿中,若水對著李世民溫聲勸道:“二哥,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更何況父皇享年七十有餘,實乃壽終正寢,你不要太過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