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有敵人的戰爭 1
烏明清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一顆大頭縮在濃濃的煙霧中,煙灰缸裏插滿了煙蒂,一見李澳中進來,精神立刻大振:“澳中,你可算來了!一整天了,愁得我沒好好喝一頓酒!”
“到底什麼事兒?那是什麼機器?”
“機器的事情慢慢再說。”烏明清拋過一串鑰匙,“這是中午賈鎮長送過來的。三室兩廳,一百二十平方,三樓,在流水花園,位置相當不錯,比我那套強多了。”
李澳中盯著鑰匙沒動:“那是什麼機器?”
烏明清沉默了,點上一支煙,拋給李澳中一支,緩緩地說:“卷煙機。十台卷煙機……還有八台接嘴機。”
“說明白點兒。”李澳中不動聲色,淡淡地說,“是製假卷煙機吧?香城大酒店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烏明清怔了怔,忽然大大咧咧一擺手:“老弟,咱們的職責就是破案,保護一方平安,至於他怎麼有,用來幹什麼就不在咱們的職責範圍內了。神農鎮還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劉書記和賈鎮長親自過來打了招呼,一定要破案,而且盡量低調。這案子,你老弟挑了吧!”
“有些事情我很不明白。”李澳中望著那串鑰匙笑了笑。鑰匙攤在桌麵上,十二把,金色的,反射著午後的陽光熠熠生輝。李澳中忽然覺得那是一攤金色的狗屎:“老烏,咱們是警察,什麼警察職責之類的我就不說你也知道,當然,畢竟身在神農鎮,全鎮乃至全縣上下都是這麼一種氣氛,法律靠你一個人來維護也不現實,但我覺得頂多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算了,犯得著對他們趨之若鶩,為虎作倀嗎?”
烏明清的臉上聚起一團烏雲,冷笑一聲:“李副所長,我不否認你有種正義感,可你覺不覺得你幼稚得可憐?你是一個優秀的刑警,但絕不是個優秀的所長。你也活了大半輩子了,你告訴我,什麼是生活?”
李澳中驚訝地瞅著他,不明白這個“唬不清”怎麼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我告訴你,生活就是環境。你也讀過大學,說某個人在糧倉見到一群老鼠,在茅廁又見到一群老鼠,前者又肥又壯,後者又瘦又弱。同樣是老鼠,為什麼有的肥有的瘦,有的弱有的壯?我告訴你,是環境。生在糧倉,吃的就是白花花的糧食;生在茅廁,吃的就是又臭又硬的大便。人也一樣。
“李副所長,老天爺把你安排到這個環境,就是要你適應它的,不是讓你改造它的。你的正義,對你生活環境之外的人來說是正義,對你身在其中的這個環境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愚蠢。你以為我喜歡假貨嗎?沒有人喜歡假貨。可是當假貨能夠讓我們自己,讓神農鎮的老百姓,讓整個地區的人富起來,它就是另一種東西。你要摧毀它嗎?好!你是丹邑縣以外的人眼裏的英雄,可你是神農鎮、丹邑縣老百姓眼裏的敗類!你生長在這片山區裏,從前你家鄉的鄉親是什麼生活?現在又是什麼生活?恐怕你從小也有改變山區落後麵貌的雄心壯誌吧?是你這個大山的兒子讓他們富起來的嗎?不是!是假貨!是你有資格麵對你的家鄉還是假貨有資格?李副所長,你好好地想一想!”
李澳中吃驚地望著這個“唬不清”,忽然發覺他其實很清醒,可是在別人的眼裏他為什麼總是個糊塗蟲呢?
李澳中想起警校一位老教授引用過馬克思的一句話:犯罪是個人對整個社會的反抗。他在刑警隊的鐵哥們葉揚也說過一句話:違法的人比守法的人更具有思考意識和獨創精神……
李澳中苦笑了一下:想那麼多幹嗎呢?我現在不就是神農鎮這個大茅廁裏的一隻老鼠嗎?跟著他們吃這又臭又硬的大便!
他不願再思考,伸手拿起那串鑰匙:“香城大酒店為什麼會有那批機器?”
烏明清似乎很滿意,絲毫不再隱瞞:“香城大酒店的馮世貴隻是個經理,真正的老板是個女的。她在浙江擁有一個大型集團公司,為了擠跨當地一個服飾行業的競爭對手,就在本地建了一座地下工廠,專門假冒對手的品牌生產偽劣產品。後來看到這一行挺來錢,便又上了一座地下假煙廠。場麵一時鋪得太大,就在神農鎮建了一家香城大酒店,派自己的堂兄馮世貴專門在這兒坐鎮。這次被盜的卷煙機和接口機是剛從南方運過來的,暫時存放在大酒店的庫房裏,打算過幾天再運進深山,不料昨天夜裏有人撬開了庫房全給偷了去。這事兒我又沒法上報局裏,雖說縣裏對製假一向睜隻眼閉隻眼,可要借助公安局來替製假分子追回製假設備,那也太離譜了。因此這擔子隻有讓你挑了。”
烏明清說得滿臉誠懇,李澳中簡直有些苦笑不得,另一方麵也驚訝:“你怎麼對馮世貴的背景如此清楚,對於製假分子來說這是性命悠關的絕對機密呀!”
烏明清笑了:“你知道我這所長整天做的是什麼工作嗎?協調!你想一想一個神農鎮同時出現兩三家假煙廠、三四家假酒廠就清楚了。市場競爭呀!而且是見不得人的市場!不借著我這頂大蓋帽壓著,鬧出人命問題就大了。全是亡命徒,什麼事幹不出來?萬一有人捅出漏子引起社會注目,全鎮的窩點就給上頭一鍋端了。我這人沒什麼本事,更沒多大殺氣,要不掌握點兒要命的機密,能鎮得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