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沒有敵人的戰爭 3

“嘭嘭嘭!”李澳中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響起了捶門聲。他腦袋裏正盤旋著筆記筆記裏所描寫的怪病,一聽見捶門聲有些惱,把筆記本往床上一扔,順手就想拉開門。

到了門口,他遲疑了一下,拉開被子遮住筆記本,然後開門。一看,外麵居然是何小三。這家夥咧著嘴,齜著牙,仿佛猴子一樣在門外團團轉。李澳中有些驚訝:“何小三?你出來了?”

“托您的福,出來了。”何小三滿臉堆笑,“今天上午剛出來。”

“出來了就回家去。”李澳中皺皺眉,“你到我這裏幹嘛?”

“李所長,”何小三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很無辜的樣子,“咱可是說好的。審訊的時候你問我啥我就說啥,你讓我幹嘛我就幹嘛,可有一樣,你得把那筆記本還給我啊。”

“你還要筆記本?”李澳中說,“當時我答應替你保守秘密,可沒答應還你筆記本呀。我說過這話嗎?”

“呃……”何小三努力地想了想,仿佛李澳中的確沒說過歸還之類的話,頓時急了,“李……李所長,你可不能這樣啊。你這不是害我嘛。你拿這筆記本,啥時候消息泄露,老爺子知道我偷了他的東西,非要我的命不可。”

李澳中冷笑一聲:“何小三,你也知道這是你偷來的?”

“知道啊。”何小三點頭。

“你什麼時候見過警察把贓物歸還給小偷?”李澳中問。

何小三瞪大了眼睛,吭吭嗤嗤說不出話來,臉色漲得通紅,半晌才說:“你……你要把筆記本還給老爺子?”

李澳中沒說話,何小三撲通跪在了地上,抱著李澳中的大腿,哭得聲淚俱下:“李所長,你放過我吧。這筆記本你給我也行,你毀了也行,你自己拿回家鎖在保險櫃裏也行,反正你別給老爺子。不然他一聽說是我偷的,我就沒命啦。李所長,你不答應,我現在就在你麵前撞死。”

李澳中被他纏得暈頭轉向,低頭一看,褲子被他的眼淚鼻涕弄得濕漉漉的,頓時惱火起來:“何小三,我限你在一分鍾內在我眼前消失,否則我立刻就把它還給於富貴。”

何小三不哭了,騰地站了起來:“我一走你就不給於富貴?”

李澳中點點頭,何小三撒丫子就跑,以超越世界飛人的速度,飛奔出去,轉了個彎,哧溜不見了。

李澳中搖搖頭,轉身回到房間,拿塊幹布把褲子上的鼻涕擦幹淨,然後繼續看那本筆記。這本筆記越來越吸引他了。

我們嚇了一跳,再看那個老人,依然靜得像塊石雕。“是她……在說——”林蔭剛說出一句話,我急忙捂住她的嘴:“噓,有人!”

林茵側耳聽了聽,雨腳亂如鼓點,河水響成一片,我隻聽見其中有隱約的不和諧的聲響。“有四個人。”她說,“從山裏過來,向咱們走過來了。”

“別說話,先躲起來。這麼晚,被民兵看到會被懷疑的。”我拉著她的手,跳進了老人對麵的橋欄下,一進去才發現河水冰涼,深可及腰。平時丹河遠遠沒這麼深的。

雜遝的腳步越來越響,踩著嘩嘩的水聲不斷逼近,忽然有人驚叫一聲說,“呦,這兒還有人!老於,那老婆子還沒死!”

聽聲音,是於富貴特有的尖嗓門。

“沒死?不可能吧!都他媽半個月沒喝一口水了!”這個聲音應該是魯一刀。

魯一刀三十多歲,滿臉橫肉,是本鎮東大隊的屠夫。此人十六歲開始殺豬,殺得豬膽俱寒,據說有人家裏的豬不吃食,一說再不吃食讓魯一刀來招呼你,那豬撐死了也得忙不迭地吃。於富貴當二流子時,經常能從魯一刀那裏搞到些豬下水,因此兩人關係極好。於富貴當上書記後,就把魯一刀提拔為民兵隊隊長。

魯一刀奇怪地嘟噥,蹲下身子去看。恰在此時,電光一閃,魯一刀慘叫一聲癱在了橋麵上,“沒死!沒死!”他慌慌張張地爬起來,心有餘悸,“我看見了,她眼睛還瞪著我呢!鬼火一樣!不死不活的,真他媽嚇人!”

幾個人沉默了片刻,在橋上停了下來。魯一刀說:“媽的,老於,現在怎麼辦?向上級彙報?”

於富貴問旁邊那人:“林幼泉,你能不能確定?”

一個陌生的聲音戰戰兢兢地說:“於……於書記,我……我確定了,的確是咱們的新抗生素引起的。新抗生素應用於人體後有什麼副作用我還沒有得到反饋,但是分離後的殘渣和別的……我還沒有搞清楚哪些……和別的化學藥品起反應,生成一種毒副作用很強的物質,可以破壞人體的基因和各種免疫力。咱們以前沒有意識到,直接把殘留物排到了丹河裏。鎮裏飲用的水都是丹河水,喝了以後就會根據個人的體質,造成不同的怪症……”

“媽的!”於富貴狠狠地罵了一聲,“現在你能確定新抗生素會引起什麼副作用嗎?”

“不……不能。”林幼泉說,“剛剛投入臨床,沒有反饋嘛。不過我現在借口山萸草短缺,已經停止往外供貨了。”

“那麼鎮裏麵這些怪病怎麼辦?”於富貴冷冷地問,“你必須解決這個問題。停止供貨也不行,國家投資上百萬建這個藥廠,才幾個月?如果就這樣完蛋,我的政治前途也會跟著它完蛋!”

林幼泉訥訥兩聲,什麼話也不敢說。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說:“於書記,被你隔離的人呢?我們檢查過之後,再想複查,魯隊長總是推三阻四的不讓見。他不讓見,我們怎麼研究出病理?”

魯一刀吭哧了兩聲,沒有說話。於富貴沉默片刻,淡淡地說:“不妨告訴你,這些人已經統統被處理了。你要研究,就等下一個吧。”

那個女人驚叫了一聲,聲音短促,仿佛捂住了嘴。林幼泉驚恐地問:“處理?怎麼處理?”

魯一刀哈哈一笑:“處理的意思就是為了防止傳染他人,找個山洞把他們扔了進去。”

橋上響起了撲通一聲,仿佛什麼人倒在了橋麵上。隨即那個女人驚叫一聲:“幼泉,你……你怎麼了?”

我懷裏的林茵顫抖了一下,張嘴想叫,我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想來,那個女人應該是她的母親盧嬸。

“他沒事。隻是被嚇壞了。”於富貴哼了一聲,“你還是想想怎麼處理被汙染的丹河水吧,否則有多少人得病我就處理多少人,絕不能把這個情況泄露出去。如果上級部門知道,你,我,還有你,你,咱們統統得吃槍子!”

四個人都沉默了,然後默默地回了鎮裏。我和林茵從河裏爬出來,林茵的身體不停地抖,我知道,那不是因為河水的冰冷。但我不知道如何來安慰她,我也沒想好怎麼辦,此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我渾身顫抖地回到家,顫抖著鑽進被窩,然後又在顫抖中驚醒。眼前翻來覆去呈現著那些被汙染的河水所折磨的身影,一個個地在痛苦中嚎叫,一個個被押進深山隔離,一個個被殘忍地殺害……而那些健康的人們,仍在毫不知情地喝著丹河的水……

估計是淩晨一點了,我下定了決心,絕不能讓這種可怕的悲劇再次發生。我要向上級彙報!我悄悄地起床,躡手躡腳地溜出屋子,走上了大街。夜晚鎮裏有民兵巡邏,我避過幾個巡邏的民兵,偷偷出了神農鎮,越過鐵路,向縣城的方向奔去。

路邊是深綠色的莊稼,剛剛被雨水淋過,沉得仿佛一堵堵濕透的牆壁。我拚命奔跑著,身上到處是泥水和汗水。直到黎明,看見了縣城的輪廓,初起的陽光拍打著我的臉頰,我才開始感到一種喜悅。是啊,能夠讓別人幸福地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