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詫異地張大了嘴,忽然想起地底下那些身體變異的人,問:“地底下那些躲著的人後來你怎麼處理了?”

於富貴點點頭:“白長華,你真厲害,從絲瓜洞裏逃命後你居然還敢回神農鎮,而且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嗯,那些人後來不久就被發覺了,把他們救上來後一個個幾乎神經失常了,誰都不認識了。不過,燒掉製藥廠後,我就解開了對神農鎮的封鎖,鎮裏好多人怕被傳染,都遷到了外地。現在的神農鎮,你幾乎找不到原來的麵孔了。所以,這個秘密被我永久地埋了起來。”

“是嗎?”我嘲弄著說,“那麼我呢?”

於富貴深深地望著我,搖搖頭:“你不會說的,你的嘴將永遠閉住。”

“為什麼?”我冷笑地望著他。

“因為……”他慢慢的斟酌著,“你的罪孽比我更重!”

我心裏一陣發沉,仿佛被那把沉到池塘底的鐵錘重重擊了一下。

“我總共殺了有十幾個人吧。”於富貴沉入了回憶,“而你,在邕州武鬥時就殺了有十幾個人吧?”他戲謔地望著我,“當初你參加武鬥相比自以為是正義的,但是現在看來呢?你還認為自己是正義的嗎?”

我下意識地摸摸胸前的傷口,正因為這道傷口,我才退出武鬥,回到神農鎮,重新翻下深沉的罪孽。

“我犯的罪再大,也沒有殺死自己的嶽父吧?”他嗬嗬地笑,“林茵為你生了個兒子,可你卻殺死林茵的父親,我即使再殘忍,這樣的事也是做不出來的。”

“閉嘴!”我怒視著他,“當初如果不是你這個人渣,我又怎麼會……”

“對對,我是個人渣。”於富貴拍著手叫好,“我這個人渣殺的都是外人,從來沒有害死過深愛著自己的人。我的父母,我的嶽父母,我一個個為他們養老送終,風光大葬,你呢?”

我感覺到了自己的潰敗,是的,在道德上,我是一個被審判著。至於審判我的人是否有罪,並不重要。

“過眼滔滔雲共霧,算人間知己吾和汝。”於富貴歎息了起來,“曆史就是曆史,你看看現在,誰還在乎曆史?大家都在忙著賺錢,比我們那時候更瘋狂。”他激動起來,瘋狂地揮著手,“我所埋葬的,隻是神農鎮那一小段曆史,更多的,更大的,更慘痛的曆史,都是被他們埋葬的,遺忘的!”

於富貴發泄了一通,慢慢平靜下來,向我伸出手,誠懇地說:“其實,你我都已經很輝煌了,就把這段曆史埋在我們的心裏,不是挺好嗎?”

我沒有伸出手,但是我知道,無論在別人的眼裏我如何輝煌,我的曆史的確已經被埋葬了,埋葬在了神農鎮,埋葬在刺刀與殺戳間。如今活著的隻是盧嬸告訴我的一個使命:“讓下一代活得更幸福。”

我回過頭,轉身離開了這座山崖。它的名字,於富貴說,叫望斷崖。

從此,我再也沒有回到神農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