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郵件收件人:嵇康

郵件發件人:毒藥

一隻貓,瞥著它頭頂。它頭頂上有個凸出的石塊。它的身體想靠上去蹭一蹭。它懶洋洋的毛孔聳立起來了。空虛莫名。它蹭上了那塊石頭。馬上就一發不可收了。它要更狠地蹭。它的整個身體拱了起來。它的上麵是座巍峨的樓房。一座座高樓連綿不斷,綿延到遠方。它瞅著綿延到遠方的都市,神情落漠,像個癮君子。癮君子的感覺你一定很清楚,是不是?嵇康。

嵇康你站在靈堂上。樸在一旁跟你說話。千萬不能搞婚外戀,樸說。養什麼情人呀?花點錢,去嫖。大家笑了起來。樸不姓“樸”,不是韓國人。隻因為喜歡嫖,朋友們就叫他“樸”。

樸沒有笑。就是嘛,他說。幹淨利落,要不搞得家庭亂糟糟的,咱還得為家庭負責是不是?

居然這樣負責任,嵇康你覺得背上拉過一股冷颼颼的風。死者就是因為搞婚外戀,被老婆發現自殺的。他開出租車。那女的最先是他的乘客。現在他老婆躲在房間裏哭,不出來。隻有他兒子,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呆愣愣坐在他的遺體邊上。死者若有所知,一定要後悔了。可現在他隻能硬梆梆躺在這裏,無能為力。一切無可挽回。要是因病而死,即使是偷盜被槍斃,甚至是殺人越貨,他都可以坦然躺著。可偏偏是因為這樣的事。真可謂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不知道明年這時候,他妻兒會不會給他供上幾塊齋,清明時是否會去看望他。這就是下場!樸說當初就勸過他,可是他好像中了魔,就是不聽。女人厲害哪!愛能讓一個好端端的人成了傻瓜。

你對樸的話很反感。

樸是個太聰明的人。也許他的哲學是對的。偷吃完,擦擦嘴巴回家。即使全世界都知道,就是老婆不知道。你見過樸的老婆,總愛喜滋滋罵她丈夫窩囊廢。她確實一點也不知道。她隻知道她丈夫每月工資都拿回家,她很滿足。她不知道丈夫還有額外收入。樸是一家報社的社會新聞部記者。有時候他也會把一些紅包繳回家。他會用批判的語氣跟老婆講社會上種種烏七八糟的事。他還會陪老婆上街購物,逛大街。難道他就不怕在街上碰到那些他嫖過的雞?假如她們跟他打招呼呢?可這樣的事似乎不可能發生。那些雞也很聰明。你自己有一次去發廊洗頭,發廊女問要不要做按摩,你開玩笑說,我家可就在這附近喲。發廊女說,那又怎麼樣?出了這門我們就不認識。你跟你老婆在一起時,我們更不會去叫你,誰這麼傻!

好人與壞人的區別,其實就是聰明與傻的區別。不過你想到那些雞一定會暗暗猛盯對方的妻子,你還是覺得那些妻子很可憐。

追悼會上,朋友,同事,親戚,站了幾排,個個表情微妙。單位領導例行公事致悼辭。全是套話,空話,空洞無物。還能說什麼呢?什麼樣的評價都不適合。死者的親屬站在一邊。孩子好像有點熬不住了,東張西望。死者老婆眼睛哭得水蜜桃似的。她是為自己丈夫做了那樣的事而哭,還是為自己發現了他做那樣的事而哭?但無論如何,最好的結局其實就隻有死。你想象著死者生前開著出租車,載著情人在街上兜風的情景,他一定開得很凶,很瘋,無所畏懼。向遺體最後告別時,你發現他被化裝得很漂亮,漂亮得近乎俗媚。

喪酒辦得不錯,有肉有酒。這是常規。樸首先撬開啤酒瓶蓋,然後給大家斟酒。斟到你,你說不喝。你確實不想喝。樸就端著酒瓶衝著你等。

我不喝。你又說,捂著自己杯子。

樸不說話,仍然端著要斟酒的架式。那意思是說,你不讓斟,你好意思讓我這樣一直端著?

你不由得瞥了瞥那邊櫃子上的遺像。你明白自己為什麼不想喝。那灰色的遺像跟眼下的氣氛形成鮮明對照。作為主人的死者,是不是也在勸我喝?你覺得喝喪酒這樣的事很荒謬。

朋友們起哄了起來。大家都叫要喝。

樸叫:我的手好酸啦!

你覺得鄰桌有人看了過來。其實即使有人看過來,也未必是因為覺得你們不該鬧。其實那邊也一樣鬧得凶。你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麼這麼不合時宜。

有人過來把你杯子從你手裏硬掰出來,調解道:半杯半杯,也要有個意思嘛。

於是半杯。幹杯,動筷,嚼食,吞咽。大家的麵孔頓時紅潤了起來。剛才還是個個臉色蒼白,也許是因為餓了。已經是過了正午了。(火葬場排隊,火葬場生意就是好。所以還聽說職業學校搶著辦民政班的。)現在,一個個生龍活虎。你忽然想,這是不是在對死亡抗拒?在有意顯示雖然有人沒有繞過去,我們繞過去了。我們還活著,還能吃能喝,還活得如此滋潤。也許喪酒的意義就在於此。

身邊有人死了,驀然將死的問題端到了你的麵前:什麼時候輪到你死?

那邊大家也在談論著死。一邊談,一邊喝。活著不尋歡,死了硬梆梆!

就怕不該硬的硬了,該硬的硬不了。樸說。

大家又笑了。你知道大家為什麼笑。他們開始交頭接耳了。密謀,喪宴完了後一塊去哪裏靈活靈活。既然出來了,樸說。大家就戳著笑他平時被老婆“盯、關、跟”太狠了,懼內。

我不是怕她。樸說,我真要走,她還攔得住?隻是沒那個必要。有什麼必要搞得那麼僵呢?他也瞥了瞥那死去朋友的遺像。

大家默然了。

樸又講起哪裏的雞不錯。新世界桑拿城裏有了外國雞,越南的,洋人也有。那天搞了個俄羅斯的,就是不一樣,那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