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進了包間。包間像洞穴。讓人想到可以在那裏麵撒一撒野。那隻猴子被綁著送來時,已經不再凶了。它腦頂被剃得精光。它的眼睛張惶地瞅著它的買主,仿佛在乞求,又仿佛在獻媚。可見猴子的腦袋聰明,不愧為我們的近親。想到如此聰明的人類近親的腦子就要成為自己的盤中佳肴,你禁不住激動起來。你故意不去看它。你故意去關心那些枷它的器具。好像你隻對那些東西感情趣,你隻是個機械迷。那枷子設計得很妙,一彈一枷幹淨利落。你試了幾下,店夥計已經把猴子牽過來了,等著你。你好像猛地意識到自己是個妨礙似的,閃到一邊去,留給夥計空間。你瞧見猴子還希奇地瞅了一眼你。
它就被枷進去了。 它好像才猛然記起要掙紮,大掙紮了起來。可是它已經被牢牢地枷在了桌子中央。它就用腳踢打著座底。夥計又將那些腳統統綁了起來。店夥計的動作很熟練,簡直是精彩的表演。這表演已經有無數次了。相比之下那猴子的掙紮很盲目。它畢竟是第一次死。
你給了夥計小費。夥計謝過了。他又搬來開腦殼的工具,錘子、刀子,用一塊絨布包著,畢恭畢敬送到你麵前。用柔軟的絨補包裹如此殘酷的工具,店家可真有創意。那殺戮的工具做得如此高雅精巧,錘是銀錘,刀的把柄是金的,有精細的雕花。
夥計問是由你動手,還是由他代勞。你搶了工具。你要自己動手。
你又感覺到她牽了你一下。
你知道她為什麼要牽。她是不肯你做。也許她還想讓你把猴子放了。她後悔了。饒了它吧!多少錢,我們照算還不行嗎?這是在顯示她的寬容慈悲,還是說明她的愚蠢?她當然不愚蠢。她慈悲,也顯得可笑。你可不願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是你們性格相左的地方,磨擦的地方。有磨擦,就有火花。你更將刀對準了那腦蓋隙。掄起銀錘。
她善,你惡。
她怕。你敢。
你敲。一下沒有把它翹開。再敲,還是沒有長進。你畢竟還不是職業的劊子手。你有點急躁。與其是急著吃那腦髓,勿寧是害怕激情泄掉了。
你向那夥計求援。那夥計把工具接了過來。他的動作可真熟練。猴子掙紮的聲音像敲鼓。那腦殼裂開了,裂出了一條縫隙。裏麵的世界躍躍欲出,像地殼裂口裏的火山溶漿。你馬上把工具搶了回來。殺戮要在你手上完成。你讓夥計退出去。你揭開那腦殼,就像揭開一個精品小煲鍋的蓋子一樣,好東西顯露出來了。
那一團腦組織在晶瑩地抽動著。
它疼嗎?她問。
你說呢?你反問。
我不知道。她說。它疼嗎?你說嘛!
她執意要你說。你懷疑她是不是故意讓你去體會它們的疼。
你就帶她去看猴子的臉。桌子下,有點暗。那裏的氛圍曖昧。你聽到了她的呼吸聲。你好久沒有聽到她的呼吸了。
猴子的臉已經扭歪了。她一定很疼。她說。
猴子眼皮耷拉。它死了嗎?你很氣憤。怎麼它這麼快就死了?這店裏的營業是怎麼搞的?
你伸手到桌上摸下一把刀。你戳它的眼睛。它沒有睜開眼。你又用刀尖撩它的眼皮。
那眼睛突然睜開了。它好像感覺到了疼,那臉嘻地一笑。你們大驚失色,叫著逃出了桌底。你發現你們不知什麼時候摟在了一起。不僅她摟著你,你也摟著她。
你猛然有了感覺。假如你能夠,你可以隨時隨地幹。即使在這餐館的包廂。
沒想到還活著。你說,戳著那腦組織。它還在掙動著。你看它有多活呀!你說,騰出一邊手,拿起銀匙,舀起一口,沾了沾醬料。有很多種沾醬料,像擺龍門陣。有多少種沾料,就有多少種吃法,有多少種吃法,你就能感受到被吃的對象承受多少種折磨,吃的一方就有多大的勝利感、滿足感。你把它放進嘴裏。吃!你叫她。
毋--我不吃!她卻說。
怎麼了?
我怕!她說。
還不就是吃個東西嘛!你說。
它會更疼的!她說。你說它有多疼?她又說。那腦神經在你嘴裏還在掙紮吧?
她倒好像是在故意磨勵這疼的感覺,磨得尖銳。你就在她臉上擰一下。就這麼疼!
呀!好疼!她叫。推開你。馬上又衝向你,在你的臉上也擰一下。
你完全可以躲開的。可是你沒有躲。你隻是做出想躲而躲不掉的樣子,讓她在你的臉上狠狠地擰了一把。這感覺很尖銳,很刺激。
繼而你要報複她。你又舀起一勺猴腦,並且抹上芥末。綠色的芥末使猴腦顯得更恐怖。可是你裝做已經不再跟她鬧的樣子。你隻專心抹芥末,像優雅的美食家。還撮著嘴,好像在等著美美品嚐。你發覺她在向你湊近。
你驀然跳起來,轉身,向她撲去。你要她吃!
她呀地呀聲大逃起來。
你追。
她逃到角落,無處可逃。你完全可以直線逼上去,抓住她。可是你沒有。你卻向右側抄去。她就從左側逃了出來。又有了活路。她在歡快地叫著。
這是一次故意的錯誤。快樂本來就建立在錯誤的基礎上。你瞧她多快樂呀。她頓著腳,簡直像瘋子。猖狂的瘋子。你恨不得宰了她!
你又追她。她當然又逃。然後你又判斷失誤了,又沒有抓住她。於是你更加想抓住她,宰了,然後吃了她!
你端起了刀。你感受到了吃她好痛快。她是那麼好吃。隻是可恨你抓不住,夠不著。
其實是你把獵物撒到遠遠的地方去。好像把一粒玻璃珠子彈到遠方。
她一定也感覺到了這種故意。把近的變成遠的,又近又遠,又遠又近。她喜歡這樣被當做玻璃珠子一樣耍。她歡快地滾動著。